展翅而飞的苍鹰俯瞰着天山,苍茫的山林与冰川连成一条线,蜿蜒东西,而在这一条线上,如同睁开了一只眼,透着晶莹的目光。
呼!
苍鹰收翅而下,俯冲向这神秘的眼,白云散去,视野越发清晰。这是一座极为美丽的湖,清澈碧蓝。湖水很是宁静,如同铜镜,毫无波澜。
一群群马匹,一个个人出现在鹰眼之中,人马很多,从湖的南面延伸到湖的北面,在湖边的草场中,还有无数的牛羊。
这座湖里没有鱼,但这里有羊。
苍鹰盘旋,旋即直冲一匹羔羊而去,这只羔羊才出世不到十天,虽已蹦蹦跶跶,身子骨却显得柔弱的很,听到疾风声,羔羊抬起了头,然后咩地叫了一声,就感觉身体一沉,然后骤然起风……
咩咩!
底下的羊群看着腾空而起的苍鹰与羔羊,只能无助地叫唤着。一声惊空遏云的鹰戾传出许远,似在回应羊群。
“聒噪!”
帖木儿拿起弓箭,朝着苍鹰便射了出去。
箭破空而至,苍鹰受惊,松开羔羊,翅膀尚未发力,便感觉受到重击,翻滚着坠落。
“苏丹威武!”
穆罕穆德恭维。
米兰沙、沙哈鲁等人看到这一幕,不由地暗暗惊叹。别看帖木儿现在已是六十八,腿脚也不好,但他依旧是强大的而不可战胜的,他人虽老,但杀人技还没有老!
盖苏耶丁看着军士驱马去捡取猎物,目光微微一寒,看向帖木儿的目光也变得更为敬畏。多年不见帖木儿亲自出手,几乎忘记了他曾也是一个神箭手。
帖木儿侧过身,对身后不远处的傅霖、王全臻等人问:“你们大明的皇帝,也有如此本领吗?”
傅霖看着老当益壮的帖木儿,微微摇头:“我们的皇帝并没有苏丹精通骑射,在大明来看,打仗是臣子的事,不是皇帝的事。”
帖木儿冷笑,这是绕着弯说自己矮了朱允炆一头:“我听商人说起过,曾经有个宋朝的皇帝当了俘虏,最后死在了井底。我想你们的皇帝不敢亲征,是怕住在井底的缘故吧。”
傅霖了解过帖木儿,这个人很是博学,喜欢听闻远方的故事,看来他对中原王朝还是有些了解,知道宋徽宗被关五国城的事,便笑着说:“苏丹博闻强识,倾国东征,想必也知晓,大明城池修的都很坚固,其中不乏有钓鱼城那样的城。”
穆罕穆德、米兰沙等人恨不得将这群大明使臣给砍了,钓鱼城是蒙哥汗死去的地方,这是所有蒙古部落挥之不去的伤疤。帖木儿以成吉思汗的子孙自居,如何不知道这回事。
帖木儿并没有大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大明的人口舌都这么厉害啊,不知道你们的军士是否也如此厉害。”
傅霖指了指东面:“相信在不久之后,苏丹会知道这个答案。”
帖木儿看着碧空白云,扬鞭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傅霖、王全臻等人无奈,这批使臣被“扣留”,走不掉了。帖木儿打算阵前换人,索性拒绝了傅霖使团先回去的请求,干脆让这对父子多聚聚,跟着大军一起行军。
帖木儿的这个要求对傅霖、王全臻等人来说有些不安,但对于霍邻、郑大成来说,这倒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虽然被限制活动区域,但举目就可以看到帖木儿的轻骑兵、重骑兵、步兵,可以研究帖木儿的行军进度,军队驻扎,后勤保障,军中传讯,战士士气等。
让郑大成多少有些惊讶,虽然哈里被大明俘虏,四万大军一朝毁灭,但帖木儿的主力士气竟没有受到多少影响,他们不是没听说这件事,帖木儿很磊落地允许消息传播,可这些军士眼中没有畏惧,更多的是复仇的凶狠。
看得出来,决战时,这些人会化作狼兵,不畏生死的作战,帖木儿治军是有一套的。
经过一日行军,帖木儿带主力抵达孛罗城,听闻基力说阿拉山口有一支明军,立即派遣米兰沙带一万骑兵作战。
孛罗城距离阿拉山口也就百余里,如此近的距离,又是在大后方,帖木儿是不会允许大明军队存在的。
可当米兰沙带兵抵达阿拉山口时,这里只剩下了呜咽的黑风,滚动的砂石,根本就不见大明军队的影子。在彻底搜查依旧无所获之后,米兰沙带兵撤退。
毛整哈着冰冷的双手,咒骂着西域的鬼天气,对一旁拿着望远镜的蔡熊英踢了一脚:“看清楚没有?”
蔡熊英回过头,蹲在一处石头后面:“看到了,娘的,一万骑兵,我们才来了三千人,他们就派遣如此多的骑兵,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们了。”
陈茂哆嗦着,呼着气息:“还不是大将军惹出来的麻烦,四万精锐都被一口吃了,一个都没跑出去,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偏偏大将军做到了。帖木儿这是生怕中了埋伏,这才动用了大军。”
“哈哈,不得不说,这阿拉山口确实是个打伏击的好地方,也是一个对付骑兵的好地方,只可惜啊,大军根本没办法开过来。”
毛整将手都塞到袖子里。
蔡熊英看了看山底下的阿拉山口,摇头道:“这里可不适合作战,守都难守。黑风天天来,沙土满天飞。敌人睁不开眼,我们也睁不开眼啊……”
陈茂看了看远空,感叹道:“无论如何,阿拉山口都是一个战略要地,作为东西门户,我们想要控制西域,就必须牢牢控制住它。”
毛整跺了跺脚,这里天气太冷,为了躲避帖木儿的军队跑到山中,这里更是阴冷,眼见对方撤走了,便说道:“等打败了帖木儿,咱们就给皇上写封奏疏,言明阿拉山口的重要性,给朝廷要一批水泥过来,将这二十里的山口给修上一堵城墙,中间设一个城关,谁想打这里过,不留下买路钱可不行。”
蔡熊英咳嗦起来,大哥,你是大明军士,不是土匪啊……
“我们下山吧,这里太冷了。”
陈茂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快没知觉了。
毛整摆了摆手:“再等两日,让军士们找个避风口好好休息,千万别冻坏了,我可不想砍掉他们的手或脚。”
陈茂、蔡熊英很想离开,可又不得不听从毛整的命令。
事实证明,毛整是对的,米兰沙是一个狡猾的猎物,他并没有真正撤退,而是在撤离一日之后,杀了一个回马枪,再次突入阿拉山口。
陈茂惊出一身冷汗,蔡熊英也不由的打哆嗦,真要是下去了,还不被米兰沙给包了。
对这一幕毛整并不感到惊讶,早在大宁附近戍边的时候,就经常看到这一套把戏,他们会将骑兵的机动性发挥到极致,打完一次,还能再来一次,看似向东面撤退了,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背后。
米兰沙试探了三次之后,确定阿拉山口没有大明军士,这才真正撤回孛罗城,而此时帖木儿已带军队前往库尔喀拉乌苏城。
帖木儿的行动并不慢,但也谈不上快,每日百余里,抵达库尔喀拉乌苏城就花费了五日,之后驻留库尔喀拉乌苏城,派遣沙哈鲁、盖苏耶丁各带两万骑兵前往石城,整个过程中没有遭遇任何抵抗,空无一人的石城落入帖木儿大军手中。
十月二十日,帖木儿带全部主力抵达了石城,隔着三百里的荒原与昌都剌的明朝大军遥遥相对。
明军帅帐。
朱棣坐在火盆旁,烤着双手,深邃的双眼看着橘黄的火。
宋晟走了进来,对朱棣道:“安全局、侦察兵奏报,帖木儿全部主力已进入石城,合计十五万大军。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朱棣平静地问。
宋晟笑道:“只不过石城的水源可不如库尔喀拉乌苏城丰富,不够他们十五万大军用的,听说帖木儿正在派人到处打坎儿井。”
朱棣眼神一亮,示意宋晟坐下:“看来帖木儿还是有些谨慎啊,他并不打算仓促作战,而是先看看形势。不过这样也好,他来一趟,给大明留下一堆坎儿井也是好的。”
宋晟点头:“还有一个消息,帖木儿打算在两军中线,即一百五十里处放回使臣,换回哈里,具体文书还没有送过来。”
朱棣沉默了会,问道:“没有提巴启山、卡拉奇等人?”
宋晟摇头。
不说帖木儿知不知道这些人还活着,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乎他们的死活,这些失败者在帖木儿眼中已经没了价值。
朱棣起身,拿过舆图看了看:“一百五十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在那里换俘,对帖木儿有利,对我们不利啊。”
隔着一百五十里,大明主力想要救援根本来不及,若贸然带主力前往,那目前所有的布置都需要重新来过,也不符合昌都剌决战的战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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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面色变得凝重起来:“等等文书吧,想要换俘虏,就不能带太多人去。先传下命令,自今日起加强戒备,所有军士做好战斗准备,安排好防务,提防帖木儿军队劫营。若有人擅自脱离指挥位置,让对方突入中军,指挥与副官斩。”
宋晟明白这一战的重要性,也清楚绝不容有失。大明能不能站稳西域,就看这一战了。解决了帖木儿,西域至少能有三十年的太平!
明军经过了二十几日的休整与锻炼,军队的气质变得更为沉稳与厚重。
战争的惨烈,生命的戛然而止,满是鲜血的大地,残肢断臂的修罗场,给了无数新兵噩梦。但与此同时,同生共死的豪情,杀敌立功的热烈,保家卫国的激昂,开疆拓土的伟业,舍生求死、直面死亡的震慑,也让所有军士得到了蜕变与成长。
这是战场,身后是父母、妻儿,身前是战马,是骑兵,是敌人,而身旁,则是兄弟,是战友,是大明永不褪色的日月旗!
战争是残酷,赢得战争却是军士最大的光荣。
战争如地狱,大明军士愿意从地狱里杀出一个火红的人间!
备战,决战帖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