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钟粹宫。朱允炆看着摇篮中的儿子,两只小手半握,睡得恬静。宁妃款款走来,生怕吵醒孩子,轻柔地说:“文垣这方睡下,皇上就来了。”朱允炆伸手轻轻碰了碰朱文垣的脸,一脸笑意:“睡着好啊,听说他可是能折腾。”朱文垣,是朱允炆亲自给起的名字。垣,取自《尚书·周书·梓材》。原文是: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引养引恬。』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惟曰:若稽田,既勤敷?惟其陈修,为厥疆畎。若作室家,既勤垣墉,惟其涂茨。翻译过来就是:王者教导诸侯和诸侯国的官员,他的诰命是用什么呢?就是‘长养百姓,长安百姓’。自古君王都像这样监督,没有什么偏差!我想:好像种田,既已勤劳地开垦、播种,就应当考虑整治土地,修筑田界,开挖水沟。好比造房屋,既已勤劳地筑起了墙壁,就应当考虑完成涂泥和盖屋的工作。垣者,墙,引申为城墙,保护之意,取为垣字,是希望朱文垣成为一个守护大明的人。在朱允炆看来,朱文垣好过朱文圭,圭是个什么东西,美玉?咋看咋是土上加土,顶这个“圭”字过日子,也就是这个时代说人乌龟王八是好词,换到几百年后试试……虽然孩子活不了那么久,但历史书能,万一后世孩子指着历史书问,这个儿子为啥叫个“圭”,当爹的是不是缺心眼……宁妃有些疲倦,看了一眼小家伙:“可不是,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力气,醒来就闹腾,不累了不知道睡觉。”朱允炆轻轻推了推摇篮:“有力气好啊。”宁妃含笑不语。朱允炆拉着宁妃的手,道:“让她们看着文垣吧,你陪朕走走。”宁妃脸微微一红,陪在朱允炆一旁。刚进十月,算是入冬了。南京多少还有些秋凉,算不得冷。池边亭子,朱允炆背负着双手看着南方,对宁妃说:“今日,大明会对安南发动全面反击。”宁妃听闻,收敛的笑意,认真地说:“臣妾相信,大明军队一定会奋勇杀敌,为大明开疆拓土。”朱允炆眼底透着担忧:“朕不担心张辅与军队,朕担心的是时间。”打下安南,朱允炆是有把握的。最大的变数在于时间,五个月内张辅能不能拿下安南全境,这是最关键的。若超出五个月的时间,雨季来临,蚊虫滋生,说不得军士水土不服,疟疾横行,到时候想打也打不下去。一旦后继无力,胡季犁或其残余势力,反明势力不断反击,那将重蹈元朝覆辙。时间!朱允炆握着拳头,希望这个冬天能长一点。宁妃轻轻拉着朱允炆的衣袖,道:“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我们之间还需如此吗?”朱允炆深深看着宁妃。宁妃手轻轻擦过耳边,道:“那臣妾就斗胆直言了,去年时,皇上说要在今年册立文奎为储君,出阁读书,眼下已是十月,缘何没了动静?”朱允炆看着宁妃,并没有说话。宁妃忧虑地说:“这些话,皇后不敢问,也不能问,可臣妾没有这个顾虑。若一直拖延下去,太后不安心,皇后不安心,臣妾更不安心。”朱允炆平和地问:“你有什么不安心的?”宁妃长长叹息:“皇上不是明知故问,臣妾从未想过其他,只想文垣平平安安长大。”平平安安?朱允炆看着宁妃,是不是把马恩慧想得太坏了一些。不过话说回来,皇后没孩子弄死其他孩子,有孩子弄死其他孩子的情况还是有的,母凭子贵四个字反过来,那就是两个字:冷宫。不过朱允炆相信马恩慧不是那样的女人,她的性情自己还是清楚的。“就因为你心思多,所以皇后都不敢来这里了。你还是给皇后请罪吧,免得朕说你。”朱允炆笑了起来。宁妃不解,刚想说话,就感觉身后有人走了过来,转身一看,正是皇后马恩慧,不由脸色一白,连忙行礼。马恩慧哼了一声,问:“宁妃啊宁妃,本宫是那种妒妇吗?”宁妃低着头辩解,却显得有些苍白。马恩慧不满,对朱允炆说:“臣妾可是不敢去钟粹宫了,免得有人担心孩子安危……”宁妃很想钻到地缝里去。马恩慧挖苦着宁妃,朱允炆笑了笑,说:“好了,起来吧。”宁妃瞥了一眼朱允炆,起身对马恩慧道歉:“都是臣妾一时糊涂,胡思乱想……”马恩慧翻了个白眼:“今年夏日两地遇灾,秋日又是大军出征在途,眼下安南未定,皇上推迟册封太子是情理之中的事,怎么,你还真以为皇上动了废长立幼的心思,本宫再心狠手辣一点,把文垣给沉了?”宁妃脸色苍白,有些无助。朱允炆总算是明白了一句话:一孕傻三年,这句话很可能不是调侃。宁妃自生产后心思就有些多,还都是一些没脑子的心思,估计要吃三年好的才能补回来吧……“好了,皇后可没怪你,推迟册封太子是皇后的主意,不料你能想这么多。今日朕在这里作个和事佬,这件事就此过去了。”朱允炆拉着宁妃与马恩慧的手,叠放在一起。宁妃知道自己错怪了马恩慧,诚恳道歉。马恩慧拍了拍宁妃的手,权当是惩罚,然后说:“本宫让人打了长命锁,走吧,我们去钟粹宫看看孩子。”朱允炆看着马恩慧与宁妃走了,这才安心一笑。朝廷内请求早点册立太子的声音始终都有,尤其是朱文垣之后,声音更多了一些,甚至连礼部尚书也参与了进来。早点册立太子是有好处的,以示朝廷后继有人,帝系可代代传承,对于稳定朝廷与民心都十分重要。早点立了太子,也省得后宫其他妃嫔、宦官等生出野心,少了许多争斗。最关键的还是对帝国将来有好处,太子立下,便可出阁读书,养德修身,学习礼乐文史、治国安邦之策。元旦,册封太子吧。朱允炆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落日。余晖,撒在隘留关上。张辅登上隘留关,对袁岳的指挥与作战给予了高度评价。因为明军从攻打到占领隘留关的时间太短,留在隘留关的安南守军大部都没来得及撤走,被杀五百三十二人,俘虏多达一万一千人,余者逃窜向了鸡陵关,就连主将黎威都也被俘虏。张辅审视着被绑缚而来的黎威都,道:“黎威都,我听过你有个名号,叫铁汉子。现在看来,你有些名不副实啊。”黎威都脸色有些苍白:“若不是我大意,哪里会有你们登上城墙的机会!”张辅哈哈大笑。黎威都的话也并不是完全不对,若他一上来就解决了虎蹲炮,那大明军士想要攻下隘留关,要么动用神机炮,要么就只能硬拼攻坚。“既然已投降,那就收起你的骄傲吧。说吧,鸡陵关有多少守军?”张辅问道。黎威都挺着胸膛,喊道:“我是战败投降,不是背叛大虞国!你们想要从我嘴里得知安南布防,休想!”苍琅!韩观刀已出鞘,道:“像你这种好汉,唯有死才能对得起你的立场,我成全你!”嗡地一声,锋芒已至!黎威都顿时喊道:“不,不要杀我,我说,我说!”韩观无语地看着黎威都,这也太混账了一点吧?刚刚的骨气呢?黎威都也郁闷,说书的不是说大明对待有骨气的人都是很敬佩,哪怕是敌人也会给一条生路的吗?这怎么和说书的故事不一样,慷慨陈词,浩然正气之后,不是被放走,而是被砍头啊……“鸡陵关守军也是两万,不过加上隘留关的守军,应该近三万人了。守将是范成,一名老将,善于守城,那里配置了十六门神机炮……”黎威都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张辅连连点头,示意找人核对情报,然后召开了军事会议。“鸡陵关是安南胡氏父子布置的第一道防线中的最后一道主要关城,也是凉江的核心,只要打开鸡陵关,那整个谅江都将落入我们之手,更重要的是,出鸡陵关之后,便是河流与平原!我们兵力的优势才可以体现出来。时间不多,说吧,谁来拿下鸡陵关?”张辅严肃地问。“末将愿往!”韩观、程宽、杨嵩、袁岳等一干将领纷纷请命。张辅审视之后,目光落在了程宽身上,此人也是洪武时期的将士,颇为悍勇,道:“那就由程宽带兵吧。”程宽嘿嘿一笑,领命之后便去准备。张辅站在城关上,看着远处的山道,那里军士四人一组,推着厚重的板车而来,板车之上,是大明的神机炮!队伍拉得很长,却很有秩序,时不时有军士从一旁经过。杨荣拿着一张安南舆图,手时不时比划着,似乎在盘算着什么,最后用毛笔在舆图上作了标记,杨溥看着舆图上的标记,写的是“10-25”,不由问:“这是何意?”杨荣微微一笑,指了指一旁的多邦城:“十月二十五日,我们要把多邦城攻克。”杨溥看着自信的杨荣,提醒道:“不要因为轻易拿下隘留关就沾沾自喜,看低了安南,多邦城可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杨荣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我并没有看地安南,给了他们十五日的守城时间。”“十五日?”杨溥抬手晕状。一座强横的完全意义上的军事堡垒,你说十五日打下来?开什么玩笑。杨荣没有开玩笑,有限的时间决定了大明军队不能被一座城池拖住脚步太久,半个月已经很给多邦面子了。大明要的是安南全境,不是一座城。杨溥没有就这件事多作讨论,杨荣是职方司的人,谋划作战出主意是他的本职,转而说道:“我在想,在打下鸡陵关之后,军队要不要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