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哈木走在夜色中,感觉到了命运抉择的沉重。
“父亲还在时,我依靠父亲的庇护,不知决策之难,现如今绰罗斯部以我为主,方知决策之难,步步皆危。”
马哈木看着星空,面色凝重。
折兀朵没有说话,只警惕地守护在一旁。
马哈木伫立良久,才对折兀朵说道:“让峰陆明日一早出发,前往土尔扈特部找到哈什哈,便说大汗昏庸,若哈什哈领兵前来,绰罗斯部将臣服于他。”
“啊?”
折兀朵惊讶至极地看着马哈木,一头雾水。
作为元廷丞相,名义上统领瓦剌各部落,可谓是大汗之下的第一人,却说要臣服土尔扈特部的哈什哈?
这算什么?
“很吃惊?”
马哈木作出了决断,轻松地问道。
折兀朵摇头道:“属下不解。”
马哈木坐了下来,道:“土尔扈特部实力强大,哈什哈又是善战之辈,最主要的是,他才是当下的瓦剌王,绰罗斯名义上还是他的部属,眼下的我们,只能蛰伏起来。”
“可是,为何要暗通哈什哈,如此通告于他,一旦他引兵而来,岂不是让他毫无顾忌,无人可挡?”
折兀朵担忧地说道。
马哈木笑了出来,对折兀朵道:“你是想说,暗通哈什哈,大汗会死,对吧?”
折兀朵点了点头。
买的里八剌能安稳地坐在大汗的位置上,与绰罗斯的支持是分不开的,当然,哈什哈、阿鲁台等也表态支持,但他们的牧场并不在这里。
若绰罗斯不去保护买的里八剌,凭着买的里八剌手中的一万余人,根本就扛不住哈什哈的进攻。
马哈木收敛了笑意,拔了一根草,咬牙说道:“杀父之仇,岂能不报?但为了未来,我们绰罗斯,我马哈木,不能背负杀害大汗的罪名,你懂吧?”
折兀朵惊讶地看着马哈木,明白了马哈木如此决断的理由。
虽然元廷的大汗这些年来并不安稳,几年就换一个,但无论是谁,篡位杀害大汗的,往往都没好下场,不说改天被人干掉,就是民心也不服他。
背着一个造反家的帽子,在草原上是不受欢迎的。
既然绰罗斯不愿意要这一顶帽子,那就送给哈什哈吧,这个家伙一定愿意戴上去的,因为他是瓦剌王,是王,得要脸……
要脸的哈什哈正在拍桌子,大喊道:“汗政治不端,杀子哈尔古楚克洪台吉,以儿媳鄂勒哲依图鸿郭斡妣吉为福晋,yin虐乱法,复被妣吉所欺,杀臣浩海,以有此耻。乃既有我在,而令我属人马哈木管辖四卫拉特耶?!”
额日和木想要拦住哈什哈,担忧道:“一旦起兵弑汗,恐会引元廷崩溃,到时整个蒙古部落又将一片散沙……”
哈什哈毫不畏惧,傲然道:“那就在一片散沙中建立新的帝国!即日起,集结兵马,我要在第一场雪落之前,手提买的里八剌的脑袋!”
额日和木见此,终知一切都不可挽回,便说道:“若要动手,便杀个彻底,将鞑靼也给处理了,否则,他们必会成为新的威胁。”
“他们的死活,由他们的态度来决定!若阿鲁台、也孙台等人臣服,那就饶他们一死,若他们想要给买的里八剌报仇雪恨,并以此为名对抗我等,无论是鞑靼,还是绰罗斯部,那就一并斩杀。”
哈什哈威严地说道。
昂沁是土尔扈特部二十岁的少年,听闻族里召集兵马想要袭杀大汗,便喊上了自己的弟弟傲木嘎,携带好吃的、兵器与弓箭,两人四骑便冲出了土尔扈特部。
没日没夜走了三日,昂沁与傲木嘎方抵达了大汗牧区,两人骑着马,奔跑到商市。
“常百业,给我出来!”
昂沁喊道。
伙计听闻是找常百业的,便纷纷告知其位置。
常百业走出帐篷,一看是昂沁与傲木嘎,不由意外地喊道:“你们不是回去了吗?如何又回来了?可是想要购置什么?”
傲木嘎嘿嘿笑着,将手插在头发里抓着,说道:“大哥说有恨重要的事告诉你,我们也不方便多留,只传个话。”
常百业拉着两人,进了帐篷,傲木嘎四处看着,昂沁见没有其他人,便低声对常百业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再等七八日吧。”
常百业笑着说道。
此番交易规模很大,卖出了很多货物,但也换来了很多牛羊马与羊毛,如何全部运走这些货物,也是一个问题,好在来的人多,也有了一些马,想着赶着羊群、牛群回去,眼下一些伙计正在练习马术。
昂沁微微摇头,对常百业严肃地说道:“不行,三日,最多三日,三日之后必须离开这里。”
“为何?”
常百业有些惊讶,三日有些来不及,这个时间太仓促了一些。
昂沁看着常百业,没有解释原因,只重复了一遍,道:“记住我的话,三日,不可多留!你送我了一柄百炼匕首,我送你一个口信,我们扯平了。”
不等常百业明白过来,昂沁便拍了下盯着货物的傲木嘎,道:“走了。”
傲木嘎冲着常百业道:“你是我们的朋友,若是什么时候再来草原,一定要找告诉我们,无论我们在哪里,都会去接你。”
“好,我一定会再来的。”
常百业看着昂沁与傲木嘎骑着马跑远,才面色凝重地对伙计道:“去告诉八大东家,起风了,我们该回家了。”
大明,京师。
朝堂,礼部尚书陈迪言道:“《礼记·月令》有云,是月也,天子始裘。明日入冬,皇上应尊太祖制,行授衣之礼。”
朱允炆应允,道:“准。”
十月初一,寒衣节,民间多是祭祀祖先,为亡人送寒衣过冬。
皇上在这一天就不需要给老子送衣服去了,毕竟棺材里带的多,不缺这些。在这一日,皇上需要多关心下活人,给百官、三军将校、学子等授衣。
承乾宫。
骆颜儿正看织着毛衣,见朱允炆来了,便笑着迎上前,道:“皇上,羊毛衣真的织了出来,穿在身上,较之棉衣还暖和几分。”
“那是自然。”朱允炆笑着说道,指了指筐里的线团,道:“这是做什么?”
“给皇上织一件羊毛短衣,眼下武英殿也配置了新式炉子,在那里办理公务不需穿得多厚了,换上羊毛短衣,应也是可以。”
骆颜儿拿起织出的袖子,在朱允炆胳膊上比划着。
朱允炆微微摇头,道:“这些事,交给织造局便是了吧,何苦多加劳累?”
骆颜儿不愿意,道:“臣妾想亲手织一件,这才显得特殊。”
“好吧,朕给别人授衣,淑妃给朕授衣。”
朱允炆坐了下来,笑道。
骆颜儿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转了话题,道:“句容那边的水泥供应可还稳妥?”
朱允炆见提到句容,便道:“稳妥倒是稳妥,只是眼下混凝土道路暂停了。”
“暂停?为何要暂停?可是朝堂起了风波?”
骆颜儿着急起来。
句容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利益结合体,而结合所有利益方的,便是石灰,水泥。
一旦朝廷取消了水泥进货,那句容失去营生者众。
看着担忧的骆颜儿,朱允炆摆了摆手,道:“莫要着急,朕说暂停了,并非说是不再施工。这两日寒风呼啸,天寒地冻,这南京城竟也起了冰渣子,如此冰冷的天气,不适宜施工,纵是施工了,也会因温度原因,出现较多问题。”
骆颜儿舒了一口气,埋怨道:“皇上也真是,一次说清楚不好,吓坏臣妾,赔偿。”
“哈哈,敢跟朕要赔偿?说,你想要什么?”
朱允炆端起茶壶,道。
骆颜儿眼神一转,轻声道:“让骆冠英、骆冠华入国子监吧。”
朱允炆看着走后门的骆颜儿,倒了一杯茶,品了品,道:“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骆冠英是你大伯家的孩子,骆冠华是你那没人性叔叔家的孩子,对吧?”
骆颜儿点头,道:“叔叔已认了错。”
朱允炆深深看着骆颜儿,叹息道:“他认了错,是因为他本就有错。你宽容了他,但朕还没有。此人心性薄凉,他的儿子又能好到哪里去?依朕看,让那骆冠英入国子监便可。”
骆颜儿连忙请求道:“皇上,请听臣妾一言。”
“说。”
朱允炆皱眉。
骆颜儿目光中含着恳切,道:“知错改之,这是圣人教诲,不可因其一错,罪责了他,还罪责他的子孙,贻误百年乃至更久。皇上不是希望收天下英才尽用之吗?臣妾考校过骆冠英、骆冠华,冠英为人敦厚仁孝,通晓经义,不久之前的秋闱,又中了举人。”
“冠华虽非经义学问之人,但多少也是一个童生,其随叔叔经商,学了一身的商贾本事,皇上布局天下,商贾之道不正是关键?总用宫廷内人,也有诸多不便,不妨将冠华送去国子监,在商学院锻炼三年,日后也好为皇上用。”
朱允炆起身,对骆颜儿道:“骆冠英可入国子监,他有堂堂正正的资格,加之眼下国子监革新,正是进入国子监的好机会。可淑妃你要知道,朕不能用骆冠华,哪怕他有范蠡之才,朕也不能用他。”
骆颜儿不解地问道:“为何?”
朱允炆看着骆颜儿,微微摇头,道:“朕累了,爱妃早点休息。”
看着离去的朱允炆,骆颜儿有些慌乱。
坤宁宫,马恩慧看着回来的朱允炆,似早有所料,道:“淑妃之前询问过臣妾的意见,臣妾没有说,推给了皇上,现在看皇上回来,怕是拒绝了淑妃吧?”
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道:“她如此聪慧,怎么就看不清这一点?”
马恩慧吩咐侍女去端一碗羹汤,道:“事关自己与家人的时候,人总有几分盲目与自私。她还没有真正明白商业对于皇上有多重要,也没有明白,皇上手中牵着的风筝,必须是服从的……”
皇室的商业版图,必须由皇室说了算,交给内监可以,交给藩王可以,唯独不能交给自家亲属,因为朱允炆很清楚,资本的力量会迷失人心,一旦他们不听话或试图挣脱控制时,那就是他们的死期。
朱允炆不想有一天,亲手杀掉骆颜儿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