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府。
安全局庭院之中,千户杨成等到了归来的刘长阁,刚迎上前,打招呼的话还没说出,便看到了刘长阁身后跟着一群军士,还押着一群人。
“腾出几间房,我要审讯。”
刘长阁严肃地说道。
“大人,我们安全局是不能私自扣押与审讯犯人的……”
杨成低声提醒道。
刘长阁摆了摆手,道:“事急从权,晚点我会写一封请罪文书递送京师,去办吧。”
杨成见刘长阁坚持,咬了咬牙,安排人腾出房间,克山交了卫宾一伙商人与货物之后,便转身离开,安全局负责将人关入房间。
刘长阁面色严峻,对杨成问道:“我离开大宁这段时间,宁王府可有异动?”
杨成微微摇头,道:“并没有异动,兄弟们一直都在盯着。”
“那房宽房都司那边呢?”
刘长阁问道。
杨成愣了下,皱眉道:“大人,我们的重点不是盯着宁王府吗?怎么突然问起房宽?这段时间,安全局并没有过于关注都司衙门那边,房都司的动静并不太了解。”
刘长阁指了指院子里的货物,说道:“让人检查下。”
杨成虽是不知具体情况,但却十分信任刘长阁,安排人搜寻货物,没过多久,已调查清楚,百户蔡澜汇报道:“有十石食盐之多!”
“如此多?”
杨成几无法相信,亲自看过,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刘长阁选择越过都司衙门是对的!
这里是大宁府,是关外之地,很多物资只能靠关内运送,尤其是食盐。
而朝廷为了控制朵颜三卫,对于食盐的供应量都是极力管控,根本不会大规模提供给朵颜三卫,让其食盐“富余”。
而为了确保朵颜三卫食盐供应稳定,朝廷往往会在大宁府囤积一部分食盐,这些食盐,直接归都司衙门管理。
眼下有商人运输如此多的食盐前往泰宁卫,那问题来了,谁能提供如此多的食盐?
都司衙门!
大宁府中,只有都司衙门能一口气拿出如此多的食盐!
换言之,房宽有着极大的嫌疑!
在这种情况之下,再去联系都司衙门的人搞联合审讯,那岂不是给房宽补救的机会?
“我们的时间不多,都司衙门的人把控着大宁,用不了多久便会知道消息,抓紧审问,天亮之后送至都司衙门。”
刘长阁知道事情的紧急性,也清楚这件事不可能瞒下去,安排杨成提审卫宾。
卫宾是一个商人,不是一个死士,也不是一个硬汉,在杨成几番威胁与恐吓之下,已是汗流浃背,无法支撑。
刘长阁严肃地说道:“这些年来朵颜三卫壮大不小,青壮更是魁梧有力,这与你们走私食盐有关,你说清楚了,朝廷或许会留你一条命,若一直推诿搪塞,呵呵,那你将痛不欲生!”
卫宾连忙磕头,喊道:“大人,草民只是负责运送货物,其他一概不知啊。”
“不知,还是不想说?千户,把他的手卸了!”
杨成上前一步,抓起卫宾的胳膊便猛地一动,咔嚓一声,卫宾顿时惨叫起来,在地上翻滚着。
“不说,你的另一条胳膊也别想要!”
杨成厉声威胁。
卫宾连忙喊道:“我说,我说,我全都说,是房都司让我们去的。”
“房宽?!”
刘长阁豁然起身,目光冷厉,逼近卫宾,喝道:“你胡说!杨成,把他另一条胳膊也卸了!”
“大人,我说得都是真的!”
卫宾恐惧地喊道。
“卸!”
刘长阁猛地看向杨成,杨成上前,抓住卫宾的胳膊便用蛮力卸了下去。
卫宾惨叫着,却又被堵了嘴巴,只能呜呜地喊着。
刘长阁盯着卫宾,阴森地说道:“在我刘长阁面前,你还敢撒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卫宾连连摇头。
杨成取下卫宾嘴里的布,卫宾马上喊道:“我说得都是实话,是都司大人让我们去泰宁卫,希望忽剌班胡可以捕获更多海东青!”
“海东青?”
刘长阁看向杨成。
杨成脸色一变,安排人将卫宾送回去,然后对刘长阁低声道:“大人,此事极有可能与都司有关,我曾去过都司衙门,那房宽确实是酷喜海东青,甚至还驯养了两只。”
“海东青,这个名字好是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刘长阁沉吟道。
杨成连忙解释道:“大人,头鹅宴。”
刘长阁顿时想了起来。
海东青,有着万鹰之神的名声,甚至有人直言: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
海东青不仅俊美,而且凶猛,捕食时犹如闪电,扑凌得煞是威严,其喙爪如铁钩,善捕杀天鹅、兔、野鸭、狍等。
唐代时期,李白便写过“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赞誉其俊美。
然而让海东青闻名于世的,并不是因其本身的俊美,也不是因李白的诗作,而是因为辽与金的战争。
辽国主天祚帝十分喜欢海东青,经常派遣使臣去女真人部落中索取海东青,使臣要鸟也就要鸟吧,抓就是了,可这些使臣不把女真人当人看,不仅要鸟,还要女人。
不管是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不管是低贱的还是高贵的,恣意凌辱。
女真首领完颜阿骨打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造反的,杀掉了辽国税官,直接告诉了辽国:
从今以后,女人,没有了,东珠,没有了,海东青,也没有了,只有战争!
天祚帝哪里看得起女真人,想着亲自干掉这群水猴子,结果,辽国就此衰败,不仅辽国被灭,就连历史上威名赫赫的契丹人,也几乎被杀得绝尽……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这是说书先生经常用的话,刘长阁听说过这些,也清楚辽王天祚帝索海东青的目的:
好玩。
天祚帝很喜欢海东青,是因为这神鹰不仅动作优美,速度快,抓起猎物好特有欣赏性,而且还是抓东珠最好的猎物。
天鹅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珠藏于嗉囊。
东珠指的就是天鹅嗉囊中尚未消化的珍珠,而海东青又喜欢吃天鹅大脑,正好拿来捕捉天鹅,以取东珠。
东珠是珍珠,天祚帝自然喜欢。
甚至是后世清朝,在皇冠、凤冠之上,分别挂着三十七颗、九十八颗东珠,可见其珍贵。
天祚帝每年都会在鸭子河放海东青捕天鹅,而捕到的第一只天鹅,需要拿出来摆宴庆贺,由此,这道宴,也被称之为“头鹅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海东青关联着辽国的国运,是其灭亡的导火索。
“房宽驯养了海东青?”
刘长阁一脸森寒。
杨成重重点头,难以置信地说道:“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要去都司衙门的后堂,便可以看到,那两只海东青,确实是朵颜三卫奉上的,只是我不曾想过,这背后会存在某种交易。”
刘长阁坐了下来,沉思良久,道:“除此之外,房宽并没有任何逾越举动,更找不出半点有负于朝廷的举动,只凭着商人一句话,很难相信房宽会背着朝廷做这些事。”
杨成紧锁眉头,道:“话虽如此,但房宽毕竟有了嫌疑,而且大宁之中能一次提供如此多食盐的,除了都司衙门,也没其他人了。”
刘长阁摇了摇头,严肃地说道:“不要忘了,辽王手中也可能拥有大量食盐,他的货,都司衙门未必能管得住。”
杨成没有否认这一点,只不过眼下辽王那里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且宁王是见证人,如果真是他做的,也不会傻到安排人走那一条路,正好被安全局撞见。
反而是房宽这里,人赃俱获,可谓是证据如山,不可不查。
“接下来,该怎么查?”
杨成询问道。
刘长阁经过长时间的思索,才说道:“一个个挨个审问,若他们口供一致,那就交给房宽审讯,安全局旁听!”
开封,府衙。
郁新看着王翰的尸体,面色阴沉,对雄武成道:“你身为指挥同知,竟将事情办到如此地步,可真让本阁失望!一个小小的白莲教徒,值得你亲自动手?连王翰都护不住,你又如何守护皇上,守护大明?”
雄武成低着头,紧握着拳头,却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没错,王翰的死,是自己失职所致。
“上请罪折子吧,本阁没有资格处置安全局,那就交给皇上处置吧。依我看,安全局办事,一点都配不上安全二字!高巍,你去拿本阁旗牌与皇上旨意,调河南中护卫三千兵马入城,搜捕白莲教,同时接替安全局职责!”
郁新愤然说道。
雄武成感觉脸很疼,这是直接被撤销了护卫权,让安全局的人无事可做,或就此回京师,这种惩罚,比挨打一顿还难受。
但自己确实对不起郁新,对不起安全局,先有保护老船工的护卫被人灌醉,走漏了消息,后面自己亲自出手,竟没有将保护王翰放在第一位,而是争强好斗,被人钻了孔子,害死了王翰。
“阁老,调动河南中护卫,是否需要通告周王?”
高巍低声问道。
郁新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河南中护卫也是朝廷经制之兵,本阁有旨意有调兵旗牌,为何还要通告周王?!谁敢不听从调遣,按叛军处置!”
高巍顿时打了个哆嗦,看来王翰的死,白莲教再现,彻底惹怒了郁新,接过旨意与旗牌,高巍带人直奔河南中护卫军营。
郁新挥了挥手,让其他人离开,对雄武成冷冷问道:“王翰死前,可说了什么?”
雄武成有些痛苦地看着王翰尸体,咬牙道:“白莲教徒那一箭太沉太重,一击致命,他在临死前,只说了一个字。”
郁新盯着雄武成,脸色凝重。
“古!”
雄武成沉声道。
郁新脸色凛然,问道:“莫非是古今?”
雄武成皱眉思索了下,摇头道:“我甚至无法判断,他是说的古字,还是濒死之前的气息。”
郁新目光中闪现出决然之色,说道:“不管是什么,既然王翰死了,那就调查周王府长史司吧,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周王若有什么意见,让他来找本阁!”
长史疯了,死了,周王总是要担责任的,他是不是古今,也需要深入调查,只待在王府之外盯着,很难知道核心的问题。
郁新打定主意,要在这开封与周王对弈一次,赌上自己的官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