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花生!”
“收花生,籴黄豆嘞!”
陈凌到打麦场的时候,有收粮的贩子从小学的方向慢悠悠的骑着车子晃过来,边走边拉着悠长的调子,高声吆喝着。
于是就停下来,问道:“花生黄豆啥价格啊?”
粮贩子是个挽着裤腿,满脸褶子的黑瘦老汉,听他问价,就岔开腿停下车子,先是好奇的看了看他身上挂的猎物,和身旁跟的两只狗。
随后才对他答道:“去年的陈花生是一块二、一块三,今年新下来的两块五六……”
“黄豆每样统一比花生贵一毛五分钱。”
陈凌一听就笑了:“你这给的价有点便宜啊。前两天我刚去市场转过,黄豆都快破了三块钱了。”
“三块钱的是有,不过那是大油坊收,要的是顶好的豆子。这价格贵贱也要看是啥样东西哩……”
粮贩子点头,又道:“你家有多少黄豆?”
陈凌道:“花生黄豆加起来有个五亩多地……”
“嚯,五亩多!”
粮贩子登时乐了,喜意上脸。
今年货少,他们十斤二十斤的也要的,这样每天零零散散的收,积少成多,也能赚不少的。
陈凌这家伙上来就五亩多地,是难得一见的大买卖啊。
不能错过。
“卖吗兄弟?”
“卖啊,来家里看看吧,给价合适就让你装走。”
“没问题,只要东西不差,价格好商量的。”
陈凌带着粮贩子回到家,正巧王素素和几个抱着娃娃的婆娘,坐在院子里,边锤打着黄豆边说着话,见到陈凌领着陌生汉子回来,就疑惑的看过来。
等知道是收粮贩子后,张巧玲就道:“俺们刚才就听到吆喝了,还问素素来着,素素说等全晒干了,你要往城里油坊送,价钱给的高,这来村里的贩子肯给价吗?”
确实,大部分粮贩子是赚差价的,靠的是卖力气来挣钱。
出价普遍比油坊要低。
张巧玲故意这么说,是给打个底,免得这粮贩子压价坑人。
果然,陈凌还没说话,粮贩子就不乐意了,大声嚷着反驳道:“你这婆娘净瞎说,油坊咋了,俺们的买卖也不比县城的油坊小,拖拉机就在你们村口大坝上停着哩,装满车斗也是几千块的买卖,你少看不起人。”
张巧玲听到这话也不跟他吵,只是撇撇嘴道:“你还是先把东西看了给个价吧,价格合适,肯定没人说你。”
然后转脸又对陈凌笑道:“富贵打雁去啦?要不说还是你能么,他们忙活好一阵子也没打下来几只,你这半天就有这么些,够吃好几天的了……”
其他几个婆娘也是跟着一阵赞叹,稀罕的很。
陈凌笑着应着,放下身上的挂着的猎物,交给王素素,然后抱起已经跑过来,冲他伸着小胳膊的大头,带着粮贩子去仓房看货。
里面都是这几天捶打筛好,装起来的一些。
“花生还有点潮气儿,先看黄豆吧,黄豆早就硬的嘎巴响了,反正都是好东西,差不了的。”
陈凌打开蛇皮袋,抓了把递给他。
那粮贩子接过,摊开手瞧了瞧,扔了两颗进嘴里,用力嚼了两下。
“嗯,是不赖,干得透透的……”
“俺瞧瞧下边的。”
说着,伸着胳膊用力的插进袋子里面,从中掏出两把,先看了看成色,然后又扔进嘴里几颗嚼了嚼,再次体味了一下。
这是怕里面掺了去年的陈豆子。
“咋样?”
等他瞧完后,陈凌便问。
贩子闻言反问道:“剩下袋子装的也都跟这一样吧?”
“你放心,一样的东西。”
“不行你再去外面瞧瞧,我家媳妇刚锤打出来一些,放一起比比就知道……”
陈凌说道。
粮贩子谨慎,于是去外边又看了看。
“嗯,这样,黄豆给你两块九毛五。”
看过之后,粮贩子沉吟了几秒,看向陈凌道:“你送油坊去基本也就这个价了,看你东西多,俺也不给你扯谎,给的就是顶顶的实诚价,这样咱们都痛快点……”
“你要觉得能成,花生俺也看看去,湿点没关系,一趟给你装走。”
“行。”
陈凌也干脆的点头应下。
送到油坊大概是能再高点,但最多也就差着几分钱左右,省得费劲巴拉的自己鼓捣了。
而且五亩地的东西,自己鼓捣一两趟也拉不完。
随后带着粮贩子也把花生瞧完定了价格,花生虽然略显潮湿,但基本没两天也就能晒干的,陈凌本想着让这贩子隔两天等花生彻底干巴了再来装。
结果他要的急,价格给到了两块八,也要今天全装走。
“放心,花生、豆子由俺们来摔打好装袋,俺兄弟俩壮实得很哩,不用你们出力气。”
这家伙,把陈凌都听得连连感叹他们的卖力程度。
估计是怕同行抢了,连两天时间都不想多等。
这样也好。
不然每天院子里全是这些玩意儿,还要时时刻刻看着鸡鸭和附近的鸟雀去糟蹋,尽快卖掉也能省点心。
“给的这价格跟油坊的价格比不亏吧?”
送走几个婆娘后,王素素问道。
“不亏,差也差不来多少,这价格在咱们这里赚不到啥钱,估摸着不是往咱们县油坊送的……”
陈凌说道。
其实陈凌的二舅哥,王素素她二哥王庆忠就是个粮贩子。不然当初王庆文来的时候也不会说山上粮窖存了许多粮食的话了。
那些粮食就是王庆忠平日里做买卖囤下的。
他们这样的粮食贩子赚的是差价,但这赚差价也要分为三种:
一是地区差价,比如附近邻县有大油坊大工厂,本县低价收了拉去卖,运气好的时候能差两三毛钱,一趟拉过去千斤,毛利赚二三百,顶不错了。
二是季节差价,就像王庆忠这样的,旺季低价买进,囤上许多,淡季高价卖出。
三是质量差价,贩子们故意贬低粮食质量在乡下低价收走,之后以高价卖出去,再或者就是往质量高的新粮里掺陈粮,以次充好来卖。
这年月的粮贩子,大多数是粮食收购站出身,机灵的很。
前几年国家进行粮食流通体制改革,地方粮食部门大批人“主动下岗”,这些人就从职工摇身一变,成了粮食贩子。
但很多人脉还在,对价格消息比乡下泥腿子了解的更清楚。
经常性的利用信息差,赚不少钱。
上次大舅哥王庆文来家里,就是想给他出出主意,实在不行也做个收粮贩子,毕竟这边收粮比山里要方便的多,只要不打眼,这买卖做熟悉后,起码能养家。
“那个……”
“叔,叔,那个……”
贩子骑着车去村口喊人了,大头突然又跑过来,拉着陈凌走到门外,指向柴垛旁堆起来的花生枝蔓,给他看。
仔细一瞧,原来枝蔓堆上有个小东西在摩擦着翅羽,发出沙哑的叫声。
陈凌笑了:“哎呀,是只蝈蝈,叔给你抓来。”
秋天花生田,谷子地里蝈蝈很多,每年收谷子,收花生,能抓到好多,用草串起来。忙完坐在地埂上生火便烤,香得很。
有时候收到家里也会在枝枝蔓蔓上携带一两只,人不注意就在院子里乱爬,夜里就能听到树上、葡萄架上的蝈蝈叫声。
但是今年由于这些作物收的晚,蝈蝈也少,现在的这只就是老蝈蝈了,蓝乎乎的脸庞,身子颜色发黑,人靠近了也不躲避,显得反应很迟钝。
陈凌探手一抓就将其抓在了手中,捏着蝈蝈后颈递给小娃:“来,抓好,回去让你达下酒吃。”
“喂蝎虎,叔,去喂蝎虎……”
大头却仰着脑袋,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一只小手向院里指。
“好好好,喂蝎虎就喂蝎虎。”
陈凌就让他拿好蝈蝈,把他抱到院里桃树的树洞跟前,让他去喂蝎虎。
蝎虎其实就是壁虎的土叫法,也叫蝎虎子。
自从陈凌抓了两只特大号的山壁虎回来,养在了树洞里面,这小娃每次来家里都要让他爹娘抱着过来看。
而且一看就是大半晌,把王聚胜和张巧玲看得直打瞌睡,每次都是又哄又骗,费老大劲才把他搞回家。
现在他小手捏着蝈蝈,往洞口一递,老蝈蝈就被一只山壁虎快速吞进了嘴里,叼回树洞和同伴嘎吱嘎吱,没几下就吃的只剩大腿和翅膀了。
这小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直到两只壁虎把蝈蝈全部吃进肚子,他便扭过脑袋咧开嘴,对陈凌露着没长齐的乳牙,拍着小手,咯咯笑个不停。
玩高兴了,就从陈凌怀里下来,冲着桃树的树坑,扒着开裆裤,哗啦啦的撒起尿来。
“好家伙,这是谁家的坏小子,看我不把牛子给你割下来……”
却是张巧玲看他家粮食多,回家把王聚胜喊了过来。
王聚胜跟儿子玩闹着,粮食贩子的拖拉机也到了。
“唉,嫂子也是,还把你叫起来干啥,你这夜里刚值了班,好好回去睡觉吧,正好我打了几只雁,等你养足精神,晚上过来喝点……”
“哈哈哈,这你嫂子倒没跟俺说,早知道给你带两瓶酒,城里俺三姑给的壶老酒,好喝的很。”
“你等等,俺先回去拿,待会儿干完活,正好能来点。”
“干活今天倒是不用干啥活,嫂子光记着回家叫你了,她没听见粮贩子说么,今天咱们不用管,这地上晒着的,他们自己往拖拉机上装。也就把仓房里的黄豆扛出来,十来袋我一个人就能干了。”
“啊?这样啊?那也没事,俺睡了半天,也不咋困,正好俺们一家三口帮你看着点,省得他们捣鬼。”
正这样说着,那粮贩子又带了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走进院子,汉子提着一捆蛇皮袋和大杆子称,到了跟前后,两样东西往地上随手一丢。
然后跟陈凌说了两句话,让他把院子里的其它杂物收拾一下,要把拖拉机倒进来。
“嫂子,你带大头跟素素进屋歇着吧,待会儿这边脏得很。”
叮嘱了句,陈凌就把杂物收拾到一边,让对方两人把拖拉机倒进了院子。
一辆半旧的拖拉机,蹦蹦蹦的响着,车斗是改过的,又厚又长,看起来相当结实。
在院中停好之后,陈凌回屋扛黄豆,蛇皮袋装的很均匀,每袋基本在一百二十斤上下。
陈凌扛出来两袋子,粮贩子就拿绳子一块捆好,以杆秤的铁钩勾住绳子,担起来称重,王聚胜则在一旁记着斤数。
等黄豆称完了,也不急着往车斗上装。
两个粮贩子把拖拉机的车斗卸下来,摇开拖拉机车头,在黄豆杆子上来回碾压。
这样很快,黄豆全部弄完。
花生就要麻烦点,但两个粮贩子干活却不慢,有陈凌他们时不时帮一下,也在下午两点前搞完了。
最后黄豆和花生加起来,又是将近一万块钱进账。
这家伙不得了,把王聚胜两口子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上次红鳝就是一万多块,他们是知道的,这才小半年过去,又是一万块,加上卖菜的,村里人老念叨陈凌没少卖钱,这么一算,两人脑袋就是一阵发懵。
心说啥时候钱这么好挣了?
咋跟大风刮来的一样。
好在粮贩子为了保险起见,出门在外没有带那么多现金。
不然一下子见到这么多钱,两人恐怕都不敢在这儿多待了。
下午,等陈凌拿着存折从县城回来。
王素素也是满心的欢喜。
觉得这下就算再多生两个儿子也能养得起了。
拉着张巧玲进厨房宰杀大雁。
两人搭着手给大雁拔毛、开膛、破肚,收拾的干干净净,剩下就全交给陈凌。
今天卖钱了高兴。
吃铁锅炖大雁,贴饼子。
常言道:“宁吃飞禽二两,不吃走兽半斤。”
会吃的人知道,这肉越少的东西,吃起来越香。
尤其在天上飞的,浑身全是精肉,不管是炖,是烧,是焖,还是烤,吃起来那味道都是香的不得了。
就像今天这大雁,以柴火架铁锅来炖,出锅后的雁肉鲜嫩可口,香滑紧实,火候炖足后,进口是浓香的汤汁,咬一口骨头都是酥的。
配着醇香老酒下肚,真叫一个舒坦。
这时,贴的白面饼子、玉米饼子也吸足了汤汁,热气腾腾的贴饼子用筷子挑出来,喝完酒吃一个,胃里暖烘烘,感受着实实在在的满足感,让人忍不住直呼过瘾。
“婶婶,饿饿,还要……”
大头伸着油乎乎的小手,冲王素素叫喊着。
王素素早已给他把肉撕成一小条一小条的,这时递给他一块。
“素素,不管他了,你吃你的……”
“没事嫂子,我快吃好了。”
陈凌则和王聚胜喝着酒,聊着天,两家子虽然常走动,但也是很长时间没坐到一起吃饭了。
这次就热热闹闹的,一直吃到天黑。
等把他们一家送走后,陈凌由于喝了酒,便和媳妇早早睡下。
让人没想到的是……
后半夜快凌晨两点钟,正当他沉醉在美梦之中时,有人来家里喊他了。
是陈泽和陈江兄弟俩。
“富贵,四奶奶快不行了,一块过去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