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远……”
“唉呀……”
“还有多久……”
炎琥背着偌大行李,看着似乎无穷无尽的山野,嘟嚷个不停,“你家怎么不建在虎都里,穷乡僻壤的,跑这来干什么?”
“虎都占地千里,形似獠牙,兴盛之地靠西,祝家只不过离它二百里,因为是在南边,所以看起来很远。”
厉九川全身上下只捏着一卷书,看起来就像出游的小公子,带着他的童伴。
炎琥过去一年里都饥一餐饱一餐,饿的面黄肌瘦,背着比他人还高的包袱,活像被榨压的奴隶。
不过包袱里面都只是些衣物干粮,这点重量对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比起在当年蛟龙池做苦力,简直轻松了千万倍。
只是路途无趣,日子孤苦,碰着祝涅苏醒,他自然要一次说个痛快。
“千里!能有这么大,这么远?”炎琥伸出干柴似的胳膊比划,满脸不信。
“书上是这么写的。”厉九川翻过一页,“按地图来看,等走到天黑,咱们就能遇见最近的村子了。”
“天黑,天黑了,会有狼吗?”
“你要是肯走快些,顶多两个时辰就能看见村子,也犯不着跟狼打架。”
“要是走不快呢?”
“你直说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炎琥闭上嘴,他只是闲得无聊,不是闲得想死,人生大好,没必要跟只会杀人的莽夫计较。
就算知道前面有村子,两人也依旧不紧不慢地走,还未到天黑,便已经看见一片鱼鳞瓦檐,楼台亭阁错落有致,银铃泉池叮咚作响,这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子,分明是一处繁华的城池!
“哇……从远处一点都看不出来,这里还藏着一座城!连城墙都不修啊!”
炎琥满脸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眼珠落在往来的人群中,更是精光闪烁。
厉九川站在树荫下,遥遥望着这片城。
初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细究一番,便会发现那一座座楼林阁海的背后,竟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只是崖上飘着浓浓的云雾,簇拥在最高最繁密的楼台周围,若不细看,完全发现不了这城池的边缘是一处绝地,从偶尔散开的浓雾间隙看去,那崖后也空无一物,根本看不见彼岸。
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厉九川低头看向地图,简陋的线条上标着一个清晰的点,旁边写着:
小云村。
何等神秘奇特之地,却有着如此质朴无害的名字。
厉九川收回目光,炎琥在旁边早就迫不及待,连番催促要下山。
只听这厮谄笑道:“幸亏祝少爷家底丰厚,走的时候带了两贯金玉钱,咱们赶紧找个客栈歇歇脚,玩两日再启程吧?”
厉九川既没有答应他,也没有拒绝,淡淡地回了句,“走。”
下了山,泥巴小径也变成宽阔石道,一块块青石都平滑圆润,显然已久经磨砺。
两侧的店家分布得很有规律,一条街做吃食,另一条就卖衣装,一条街修酒楼,另一条就全是客栈。
往来行人都衣着不凡,或斯文儒雅,或潇洒侠客,他们交谈起来,也低声细语,眼神落在两个小孩身上,充满了好奇。
厉九川逛了一圈,发觉此地罕少有平凡人家,倒是远处山野里能看见稀稀落落的民宅,其他都是做买卖的营生。
这些店铺说不上宾客满盈,但也有人来人往,唯独一条街上冷冷清清,看不见几条人影。
气势恢宏的石镇兽孤零零地摆在两侧,牌匾台阶上都落着厚雪,也无人打理。
这条街上的店铺看起来最为奢华大气,想来繁盛之际应是宾客如云,日进斗金,但为何衰落了呢?
他捡起一半根枯树枝,丢在一副牌匾上,冰雪哗地掉落,露出锋芒逼人的四个金字。
祝氏道兵。
“唉,你小子,干什么往人家牌匾上丢东西?”
一个挽着发髻,侠客打扮的男人叫喊起来,他生得英武高大,一副磊落不凡好样貌。
旁边站着个英姿飒爽的女侠,容颜端淑,眉眼间带着几分忧愁。
厉九川瞥了他们一眼,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丝毫没有交谈的兴致。
“真是虎落平阳,谁家的毛小子都能丢祝家牌匾了。”高大男人低声埋怨,“……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人。”
那女侠拍他一巴掌,“小孩子懂什么,你有瞎猜的功夫不如快点赶路。”
“急不得,这往山里去还有好远……”
“知道远还不快走!”
“……”
两人拌着嘴又往前行,直奔着深山而去。
厉九川拐了个弯,去了全是客栈的街道,他打算在天黑前找到休息的地方,有机会再去探究这城池的秘密。
刚走到右手第一家,迎客的小厮便笑呵呵地上前,“两位小公子住店么?”
厉九川未答,炎琥扛着行李嚷出声,“不住店来这干什么?”
“嘿,那谁说得准……”
小厮打个哈哈,抬手露出一颗半透明的石坠,只见坠子亮着浅浅青光,他顿时露出了然的神情,更加谦卑地弯腰作请,“大人这边走。”
“大人……”炎琥哼哼着走在厉九川身后,“还没门高也叫大……嗷!”
话还没说完他就摔了个马趴,厉九川不动声色地收回腿,炎琥吭哧半天才追上来。
进了客栈大门,只见桌椅板凳从街头摆到街尾,连着有百丈之长,这家客栈竟然是个通间。
整侧楼阁都是他家的,也难怪有小厮守在道口迎客,却无其他店家相争。
掌柜是个相貌堂堂,凤眼细长的中年男人,留着两缕长髯,平添三分儒雅之气。
见到两个小孩住店,他也不由得露出几分好奇,“小公子从哪里来?一个人?”
厉九川行礼道:“从山中来,要往虎都去。先生可知道去路?”
“自然知道。”
掌柜捋了捋长髯,“小公子若要去都城,这里没有游龙行,但有云鲸叟,从城后断崖乘云鲸可去。当年此地穷乡僻壤,既无鱼米之丰,又无瑰宝奇兽,全靠一群打铁的倔驴撑着,才堪堪筑起高楼,可惜……哦,多言了。”
“云鲸?”
厉九川没想到竟能如此轻易得知这座城背后的秘密,听起来似乎还是众人皆知的那种。
“不错。”掌柜打量他几眼,又道:“云鲸叟小气,看命收钱,你若命轻,他取财重,你若命重,他取财轻,不过嘛,最少也得一颗枣玉。”
“枣玉?”
看见这小家伙满脸不解的样子,掌柜忍不住笑起来,“你竟连这也不知,是哪个不懂事的伙计,将你等小虫领进来?”
他话未落音,之前的小厮急忙喊道:“大人,镜石已亮,我才将他们请进来的。”
周围或吃饭或休憩的客人听见动静,都纷纷转过头看热闹。
“镜石既亮,说明你有传承,在下眼拙,居然没看出来。”掌柜又捋起长髯,自顾自地道:“那就让我猜猜,你是什么传承。”
厉九川皱眉,从炎琥手里拿过一贯金玉钱,“掌柜别调笑我们了,住店。”
“在下姓扈,名行舟,承蒙客官们爱戴,唤我一句扈先生。”
掌柜拨开玉钱,从账柜后面走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支长长的玉烟杆,面容慈和地点了点炎琥脑袋,“这是个小裸虫,住店可以,但他不能跟你一起。”
“凭什么?”炎琥眼珠一瞪,像只瘦凶瘦凶的土狗。
“凡人跟我们待久了没有好下场,我这楼里都是仙客,你得去隔壁跟伙计们住。”
说完,扈行舟一双凤目似瞑,嘬了口烟嘴,吐出浓浓的白雾,这雾气飘渺地绕成一团三头六臂的恶兽,张牙舞爪地冲炎琥咆哮。
后者鼻子一抽,咚地丢下行李,喊了声保重,头也不回地跟着一个伙计溜了。
厉九川没搭理他,只是道:“那么扈先生,我住哪儿呢?”
“得看你五德属什么。”扈行舟烟杆一翻,又轻又快地点在孩童胸口。
厉九川只觉得一股浊气自胸膛上涌,轰地冲向颅顶,四面八方都传来窸窸窣窣的耳语,吵嚷个不停。
面前的掌柜变成一只偌大狸猫,竖立的瞳孔闪着金光,它姿态雅然地蹲在账柜上,正轻描淡写地打量自己。
周围的看客们尽是些豺狼虎豹,满嘴利齿,口舌流涎,一个个披着斑斓毛皮,摇头摆尾,贪婪觊觎冷漠好奇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莫名的怒火冲上厉九川心头,仿佛猎来的鲜肉被野狗偷食,熟悉的老窝被陌生人躺过,刚新买的衣服被人踩了一脚……君王不可亵渎,竟敢冒犯吾!
“嗯?!”
冷酷威严的声音像从另一个灵魂里震出来,宛如山顶鸣响的古老铜钟,浑厚地回荡在四野八方!
小小的孩童凛然而视,稚嫩的容貌不怒自威。
众人骤然肝胆俱颤,惊惶不安,好似有可怖的存在威慑般地显迹,却又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消失了。
“哎呦哎呦,小祖宗放手!”
突然间,扈行舟慌张求饶,“我错了还不成?这烟杆脆,可不能使劲捏!”
众人回神看去,只见扈掌柜的烟杆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孩童两指夹住细颈,但凡稍稍发力,就能捏它个粉碎。
“能住店了么?”
小童面无表情,但并未松手。
“能能能!上房,最好的神仙阁!”扈行舟苦笑连连。
这行走在上水渡,果真是有三样人不能惹,野神信徒,孤身女人,和眼前这独行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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