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升来到凤阳之后,也知道辽饷杀人,民间的家底被刮了个干净,百姓愁的是生计和活路,那还会笑,若是笑也只是惨笑而已,而徐州这边则是不愁温饱的快活笑容。
“大贼,这才是真正的国之大祸。”太监崔文升越看越是心惊。
徐州乱民贼众再怎么穷凶极恶,崔文升都不会害怕,因为那不过是一时的嚣张气焰,根本没办法持久,因为你除了抢掠威吓之外得不到给养,抢掠威吓则是涸泽而渔,不是让地方上生机断绝,就是激起百姓的反抗。
没有粮草补给,没有人员的补充,你有泼天的勇悍又能如何,饿肚子就没力气打,死一个就少一个,减少一分战力,无处补充不说,想要强力征发劫掠,还要和地方上冲突,到时候又是损失,就这么不断的虚弱疲敝下去。
而官军一方则不同,有朝廷大义名份,有偌大天下的民力和物力作为支撑,纵然一时受挫小败甚至大败,可能够不断的得到补充,一战再战,投入越来越多的人力物力。
在这样此消彼长的态势下,没有什么反贼乱民能挡得住大明官军的碾压,崔太监也是内书堂出身的读书种子,看多了史料典故,自然明白这些,在他看来,徐州就是如此。
招抚招安不过是一时之计,等缓过年末秋粮漕运这个当口,朝廷肯定会出动大军再行会剿,这徐州乱民贼众的下场只有覆灭。
可进入徐州的见闻却让太监崔文升心生寒意,他所在的凤阳府毗邻徐州,光听到徐州有豪霸横行,却没听过徐州有人扯旗造反,对抗朝廷,就连这次也是如此,萧县县衙依旧照常运转,徐州知州衙门也太太平平的在徐州城内,得知这些,崔文升还以为徐州乱众不过是横行乡野的土棍武装,连城池都进不去,这更是疥藓之疾。
等萧县住一晚,看到徐州核心区域的局面和民情,崔文升开始觉得不对了,眼下这个局面似乎比扯旗造反还要可怕,似乎是这赵进无所谓扯旗造反了,他比官府还要深入牢靠的控制了徐州地方,官府衙门只是个摆设,留着当然无妨。
若能做到这一点,那可就不是什么疥藓之疾,而是心腹大患,这徐州地方加上宿州和传说中的周围几处,就可以源源不断的为徐州乱众提供人力和粮草补给,那就不是一时间能此消彼长的了。
那辽东的建州女真为什么如此难缠,还不是他们有一块能提供兵源给养的建州之地,要这么看,徐州岂不成了建州一样的地方,在这大明腹心之地再有个奴酋一般的人物和女真鞑虏一般的力量闹将起来?那也太可怕了。
不过崔太监不是这么容易糊弄的人,他在宫里在地方上都当差多年,鬼蜮伎俩不知道看到多少,在他想来,自己这次是来招抚,双方少不得要谈判争执,既然要谈,虚张声势漫天要价总是少不了的,在自家面前演一出戏,把人唬住,谈起来自然也就容易许多。
“在咱家面前玩这种小伎俩,你们还早”太监崔文升自言自语了一句,拨马就要转向,准备离开官道方向,向里走走,几个小子再怎么想做表面文章,能花力气在必经之路边上做,里面肯定做不到。
他这边刚要转,边上的亲卫连忙催马上前劝阻,急忙说道:“公公,贼人的骑兵正在跟着咱们,怕有妨害。”
崔文升一愣,这才有意识的看向四处,果然看到了周围的几名骑手,崔太监虽然有地方上的历练,胆气壮能骑马,可也仅此而已,对这些却注意不到,一看到这个,脸色顿时白了不少。
“从什么时候跟上的?”
“在宿州地面上就有了,只不过远远追着,也不靠前,道。
“混账东西,这种事为什么不早说!”崔太监尖声骂了句,他在马上咬咬牙,却依旧拨马转向,嘴里念叨说道:“既然这帮贼人等着朝廷招安,那就肯定不敢对咱们有什么不利,不然谁和他们谈,咱家就不信了,区区徐州贼徒,居然敢和整个天下相抗!”
他这话倒是也有道理,亲卫们没有告知想必也是因为这个,看着崔文升拨马转向,大家迟疑了下,连忙跟了上去。
远处围绕的探马轻骑果然没有什么阻碍,依旧是远远盯着,这倒让众人放下了心。
沿着小路没有走多远,太监崔文升的马速就放慢下来,他依稀觉得不必走了,因为这边的道路也很平整,各种规制齐全,也能看到路边田地里的沟渠,偶尔看到地里的农户,也都是难得昂扬饱满。
徐州也是一马平川的地势,人在马上能看得很远远,不管朝着什么方向看,所见都和眼前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处处都是表面文章,那也就不是表面文章了,崔太监脸上又是疑惑又是惊骇,稍一犹豫,又是催马向前,他看到前方有个村落,村外百姓正在晒场上忙碌不停,正好可以过去看看。
“你们切候着,徐州地面太平,没人敢随便动手。”崔文升制止了属下们的跟随,说完这句,崔太监自己朝着地上吐了口,脸色难看的很,才来几天,不知不觉的为徐州说好话了。
他虽然骑着马,却没有穿什么官袍官靴,看起来也就是个富贵员外的样子,不会引起旁人奇怪,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徐州贼众的骑手朝着那村子走,想来也不会提前做手脚,崔太监点点头,催马跑了过去。
这些年的天气都是偏冷,收成偏晚,这个时节才是整理收成的时候,崔文升对这个多少知道些,等靠近的时候,崔太监担心惊动对方,所以特意放慢速度,他在马上也顺势观察这边的情形。
晒场附近明显有扒掉的土围痕迹,这个也没差,崔文升听人讲过,徐州和凤阳地方上,在平整地势的村寨都要修土围挖壕沟,不然挡不住响马盗匪的洗掠。
崔太监也看到晒场上有不少人望过来,随后又都是各自低头忙碌,这个时候的距离已经足够近了,崔文升看到晒场上男女老幼都有,这个也不奇怪,男女大防是读书人和富贵人的事情,村里壮妇也是劳力,但和别处不同的是,这晒场的男女老幼气色和穿着明显比别处要好。
这个别处不是说徐州地方,而是崔文升曾经呆过的山西、凤阳府还有京师周围的乡下,那边的百姓农户都是面有菜色,这边则是要红润许多,衣服上的补丁也少很多。
气色好,那就是吃得饱些,衣服上的补丁少,说明手里有点余钱,最起码能纺线买布做新衣什么的,崔文升办差久了,最基本的推断本事还是有的,他还看出了些别的,大凡地方上的村寨都是封闭的很,对外来人十分好奇,而这里的百姓则不太奇怪,说明和外面打交道也不少。
崔文升大概算计了下自己骑马过来的时辰,从官道过来差不多跑了十几里路,这个可不算是近便,按理说村民出去一次可不容易。
再想想自己沿途经过那些村寨的浮光掠影,大概都是眼前的模样,崔文升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失望,原来对方并没有做什么的表面文章,实打实的就是如此。
前面不远处,有一位老汉蹲在晒场边,看起来应该是忙碌累了正在歇息,崔文升犹豫了下,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老人家,这是什么地方?”崔文升和气的问道,他声音虽然偏着阴柔尖利,可徐州这里的百姓那里见过阉人内官。
那老汉自从崔文升靠过来就不住的瞧,听到对方询问,忙不迭的站起说道:“这位大老爷,这是严家村。”
崔文升没有穿着官袍,可一身装束也是富贵打扮,加上久居上位,自然养出一种威严矜持的气度,不管他怎么和气,寻常百姓和他一打交道,敬畏就会油然而生。
“老人家,看着今年收成不错,这是丰收了吗?”崔文升笑着问道。
“这几年收成一年比一年好,风调雨顺的,比去年又多收了些。”那老汉连忙回答说道。
崔文升点点头,他借着谈话的机会扫视场中,能看到晒场周围,除了被扒掉的土围子,还有被填起来的深沟。
“收成多了,日子过得不错,老人家享福啊!”崔文升官场沉浮这么多年,察言观色和言谈上自然有一手,几句话下来,那老汉就已经没了太多戒心。
和崔太监说话,那老汉觉得心有荣焉,何况此时闲着,有人陪着聊聊也好,还是这样的富贵员外,等回去和邻家人邻居吹吹也是好的。
听到对方的话,那老汉却叹了口气说道:“收成不错,可皇粮也不含糊,这辛辛苦苦打出来的粮食,要交上去足足三成。”
“三成?就这三成吗?”这回答让崔文升一愣,连忙追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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