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振堂和何翠花看到赵进回来,都是高兴的很,少不得又要好菜好饭,全家高兴相聚,伙伴们除了刘勇之外,都是差不多的情况,回家相聚,被中断假期的家丁们也都重新请假回家。
在天黑之前,王兆靖和赵字营大队分开,骑马去徐州东门外迎接父亲王友山的归来。
王友山虽然是进士出身的清贵文官,却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呆子,或许和他在徐州长大有关系,他也能骑快马。
听着马蹄声响,王兆靖远远看见自己父亲和四名随从骑马跑来,出去迎接的河叔也骑马跟在边上,连忙招手示意。
不多时,几骑已经到了跟前,王兆靖连忙躬身拜下,开口说道:“父亲大人。”
王友山风尘仆仆,一向是注重修饰的他此时浑身都很潦草,显然是赶路辛苦,王友山在马上盯着自己的儿子仔细打量,确认没什么伤口之后,才松了口气,不过神色立刻变得严厉起来。
“做事当专一,你既然打定主意要取功名,为何在这徐州耽误时间,距离乡试还有不到五十天,你到底怎么想的”王友山在马上毫不留情的训丨斥说道
正统士人家庭,都讲究严父慈母,父亲对孩子不假辞色,严厉要求,王友山一直也都是这么做的,不过王兆靖自小聪明懂事,训丨斥的时候也不多。
“孩儿……孩儿知错了”王兆靖尴尬的抬头认错。
尽管太阳落山,城东又是背光的地方,可王友山还是看见了王兆靖脸颊上的伤疤,因为太显眼了。
急速飞行的箭支自脸颊边上擦过,割开一道口子,虽然事后上药愈合,可这没过几天,看着依旧很明显。
王友山的怒火和训丨斥都被这伤口堵了回去,在马上愣怔了会,长叹了口气说道:“先回家吧”
被训丨斥也是意料之中,他父亲王友山在马上露出关怀神色的时候,他正低着头。
吃过晚饭,王友山又把王兆靖叫到了书房,在城门那边有家仆和外人在场,尽管已经足够严厉的训丨斥,可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出来,现在书房只有他王家父子二人,自然可以畅所欲言了。
“胡闹,荒唐,若是你先前打定主意和赵进他们出生入死,为父也不说你什么,偏生是你自己怕了,要去读书科举,既然打定了注意,那就该专心去做,可你有顾着城内的生意,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如此不惜身,耽误了乡试可以再考,万一有事,你怎么办?为父怎么办?你这是不孝,大大的不孝”王友山平时也讲究个涵养,讲究胸有城府,可此时却是暴怒。
王兆靖苦着脸跪了下来,自己父亲暴怒言语里的关切他听得出来,所以也没什么反驳的意思。
“父亲大人,孩儿错了,还请父亲息怒。”王兆靖跪在那里恳求说道。
王友山烦躁的摆摆手,大喘了几口气又说道:“你在三日内启程去南京,那边我都安排好了。”
说完这句,王友山的心情依旧不见好,在那里烦躁的说道:“淮上流民三十万,山东有三分之二的地方大灾,河南民变处处,世道居然崩坏如此,这徐州也不是安居之地”
和徐州本地豪强百姓不同,王友山在京师中枢之地任职,所看所想自然角度不同,层次也要高许多,旁人只觉得徐州遭遇飞来横祸,而王友山却看到大明腹心之地几省都不安宁。
说着说着就沉默下来,王兆靖也不敢出声,王友山沉默了会,又是开口说道:“扬州和南京这两处,为父还有几个信得过的旧交,你愿意去那边,咱们搬家过去。”
故土难离,那是对寻常百姓,对王家这等豪富的清贵门第,自然选择多多
王兆靖一愣,跪在那里支起了上身,满脸急切的说道:“父亲,孩儿不想离开徐州,不能走啊”
听到这话,王友山脸上又有怒色,不过在烛光映照变幻一会,终究还是叹了口气说道:“你还年轻,只觉得好友兄弟是天底下最要紧的,可你和他们走的不是一条路,进学科举和舞刀弄枪是两码事”
说到这里,王友山停顿了下,放缓了语气说道:“你当日和赵进他们出生入死,情义深重,如果就那么走过来,你们这些兄弟好友会彼此帮扶,一直就这么下去,可你自己怕了,你这个选择并没有错,可你做出这个选择,和他们也就生分了,想要再走到一起,你以为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父亲,赵大哥依旧将孩儿看做兄弟,陈晃也是面冷心热,都值得生死与共。”王兆靖急切说道。
王友山看着王兆靖摇摇头,缓声说道:“你还年轻”
“父亲,孩儿的确不如您这么世情通透,但孩儿也有自己的考虑,父亲,这次城内城外的战斗您听说了吗?”
被自己儿子打断谈话,王友山不悦的皱起眉头说道:“老河都已经说了,赵进悍勇,你也拼死搏杀,还能有什么别的。”
“父亲,您想过没有,赵字营不过六百,却在这数万流贼阵中来去纵横,杀进杀出”王兆靖开始和王友山描述赵字营的战斗,王友山开始很不耐烦,可随着叙述的深入,神情却渐渐慎重起来。
王兆靖平时口才极佳,讲话滔滔不绝,极为流利,这时候却说得并不顺畅,边说边在思索,不想漏过一处。
“即便是赵兄自己,就可以压得知州拿出这笔钱财,哪怕赵兄自己不出头,请父亲出面,那童知州也是要答应的,可赵兄并没有这么做,他先让城外的那些豪强私兵怨恨知州,然后自己施恩笼络人心”王兆靖将赵进率领赵字营来到徐州城下一直到今天的作为,都一一叙述。
等所有事情说完,王兆靖刚要评述,却发现父亲王友山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兆靖也不敢去打搅,就在那里跪着等待,书房安静,只有灯罩中烛火跃动不停,连带着父子二人脸色变幻。
不知道过了多久,宅子里有仆人吆喝响动,王友山才从沉思中醒过来,他看了眼依旧跪在地上的王兆靖,摇头说道:“还跪着做什么,站起来”
王兆靖膝盖已经有些疼,他当然不敢有什么怨言,只是连忙撑着站起,王友山突然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父亲,天下这般乱,只有手里的兵器才靠得住,只有武夫说话才管用。”王兆靖咬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王友山一愣,随即嗤笑说道:“你懂什么,天下那里乱了”
听到这句话,王兆靖有些泄气,那边王友山又开口问道:“你还要去乡试吗?”
这次轮到王兆靖愣住,他脸上先是泛起喜色,然后肃然回答说道:“孩儿苦读这么多年,当然要去。”
“你这还算苦读,无非是运气好罢了,你这些天也累得很,快去歇息吧”王友山笑着摆摆手。
王兆靖恭敬告辞,他的表情已经开朗许多,走到门前的时候,身后王友山却又是说道:“传到知州那边的邸报照例也要给咱们家抄送一份,你以后记得拿给赵进他们看,你那些伙伴们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给他们细细解释。
邸报是由朝廷中枢向各部院各衙门分发的通报,其内容有皇帝的起居、言行、上谕、朝旨、书诏、法令等,有官吏的任命、升迁、黜废、奖惩等,有大臣和各地方官的奏折的选登,天下大事都在这邸报上有反应,可以说是最早的报纸,也是这个时代用来了解天下大事工具。
徐州知州衙门自然是有的,王友山身为都察院的御史,尽管致仕闲居在家,但仍是朝廷官员,知州衙门照例也要抄送一份过来。
王兆靖站在门口愣了下,随即笑着说道:“孩儿知道了。”
“做人做事一急就容易出错,慢慢来,慢慢看,不急的。”王友山在那里悠然说道,不知道是对王兆靖讲,又或自言自语。
赵进在家里很早就休息了,父母对他回来很高兴,但也没有问东问西聊很久,只是看着他吃了饭换了衣服,催促他早点休息。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每一件事都做成了,或许是奔波不停一直没有休息,赵进这一夜睡得很沉。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和往常差不多,赵进只觉得精力充沛,穿上衣服后,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
本以为家里人都没有起来,没想到自己父亲赵振堂已经在院子里了,赵振堂坐在矮凳上,背对着他,呆呆的看着已经空置的猴窝,昨天母亲何翠花本来让赵三拿走丢掉,赵振堂却不让。
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赵进发现自己父亲已经老了,尽管还不到五十,身体状况还算是壮年,但的确是老了。
赵进这边不小心碰出些声音,赵振堂转过身,看到是赵进后笑着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爹,你若是不好受,咱们再养一只就是。”赵进闷声说道。
赵振堂站了起来摆摆手,有些萧索的说道:“刽子手这一行是自入行的时候养一只,每日摩挲猴子的脖颈,法场上下刀的时候也有个把握,这猢狲只要不苛待,总能活个二三十年,它一死,养他的也老了,这猴子死得早,不过我的肩膀也坏了,这行也做不了了。”
他肩上的伤是被人用长矛刺中,那样的生死搏杀,谁也不会留力,赵振堂当时也顾不得这伤,事后发现骨骼和肌肉都有损伤,养好后做正常动作应该可以,但用力劈斩的动作是不行了,这刽子手的营生也就不能做了。
“不做也就不做了,衙门里这么多差事,爹能做什么就做什么。”赵进跟着说了句。
“你要练武就去练武,要吃饭就喊赵三家的起来做,快去忙你自己的吧”赵振堂很是不耐烦的驱赶说道。
赵进有些讪讪,也不想在院子里带着,拿起长矛和短刀出了院子。
院外轮班值守的家丁看到他出来,立刻行礼问候,赵进摆摆手示意不必,站在院门前想了想却朝着一边走去,后面立刻有人跟上。
赵进要去的地方距离家不远,拐了几个路口就到了,却是他二叔赵振兴留下的宅院。
这院子赵三时不时的会过来打扫,院子里和屋子里虽然东西不少,可门上从来不上锁,对于徐州的江湖市井来说,这里是禁区,谁要想打这里的主意,不要说赵字营动手,其他人就会先弄死他。
赵进进了院子,关上院门,一抖手中的长矛,拉开了架势,几个动作下来,恍惚间回到了几年前,自己二叔在边上讲述战场上的经验和处置。
估计二叔赵振兴也没想到,赵进会遭遇到这么多事情,他那些经验很多用不上,比如说小队精兵对无数流民。
练着练着,赵进想到了鸟铳火器,他记得很清楚,二叔赵振兴说过,火器最好用的就是炮,炮越大杀伤越大,其余的一概无用,什么迅雷铳,三枪,一窝蜂之类的都是祸害。
“他手里拿着火器,远远看着敌人过来,立刻胆战心惊,点火发射不停,结果敌人还没近前,他手里的家什先发烫不能用了,敌人到了,丢下火器就跑,还不如手里拿着刀枪,来了就上去拼”
“官造兵器根本没法用,刀剑粗制滥造好歹还能打人,这火器粗制滥造就成了炮仗,大同那边和鞑子打,鞑子骑兵冲到二十步内,被三枪打中,结果应是没事,还是鞑子的坐骑被硝烟熏的跳起来,鞑子摔下来被刀砍死的,事后一看,这火器就是把人毛马毛燎了些,打出几个血泡”
“戚家军重鸟铳,可他那鸟铳都是精工打造,而且施放的时候有规矩,鸟铳手身边跟着刀牌手,若不按照规矩放,一刀就下来了,可这般规矩,也就戚爷爷能做,别家这么于,没几天,下面的非得火并了上面不可”
“这火器要准就要端起来瞄准,可粗制滥造,一点火就炸,把脸炸坏了的都是小事,不少人眼睛都瞎了,你说谁还敢瞄准,本来就打不准的东西,再不去瞄,鸟用没有”
“大炮那是真了不得,几斤重的炮子打出来,碰到什么坏什么,若是在地上跳起来更厉害。”
回到家中,来到二叔这边,赵进有感慨有感触,可现在脑海里充斥着全是火器相关,那支徐家的鸟铳给他的印象太深了。
人人都觉得火器无用,都以刀枪弓箭为能,这些年来赵进活动的范围又是有限,还是昨日河边,才算真正的见到一只鸟铳……
但也有些让赵进糊涂的地方,那徐家的人处处说这鸟铳按照规制打造,可握柄太短,铳管太过细长,握柄这边还好说,铳管如果太细长的话,会让子弹太轻,杀伤力也会削减,在赵进的记忆里,火铳的铳管要比昨日见到的粗大一倍还要多,长度也要短三分之一,握柄要大很多,至于药池,鸟嘴夹、扳机之类的没什么区别。
而且记忆中的火铳很重,平端射击甚至没办法保持稳定,要用木叉架着才可以,昨日那鸟铳则是相对轻一些。
这些不同没有影响赵进的兴致,只要有了模本,有了方向,甚至知道了可以加工的工匠,那么接下来就是改进,直到做出最合适的。
赵进兴致勃勃的练了一早晨,如果不是想到不回去吃早饭父母会生气,他就直接去往货场研究那支鸟铳了。
回家一看见桌上的饭菜,赵进吓了一跳,大早晨的居然这么丰盛,四热二冷,还新烙了油饼。
“你平常在外面也吃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多做几个菜。”母亲何翠花笑嘻嘻的说道。
他们一家三口高兴,赵三夫妇和孟家兄妹也兴高采烈的,他们也跟着吃好的,院子里的气氛就和过节一样。
按照赵振堂的习惯,菜这么多是要喝两口的,不过肩膀有伤,也只能先忍着了。
赵进知道父母高兴,所以没有狼吞虎咽,慢慢吃慢慢聊,吃了一会,赵振堂就提到了知州衙门的事情。
“老童这次要栽个大跟头,从流贼进咱们徐州到现在,他步步走错,莫说是士绅百姓,就连衙门里对他也是不满的很,本来他留任九年,已经把上下抓的很牢,这之后,怕是连捞钱都难了。”
“爹,您在家闲着反倒不好,继续去衙门里当差吧,反正要什么差事有什么差事,忙碌清闲也是随您。”赵进笑着说道。
赵振堂拿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摇摇头说道:“是不能歇着,我得去衙门里给你盯着,你现在局面这么大,官面上的风吹草动也得知道,这次好悬被那个杨忠平害了”
“想要一家团圆清闲清闲都不行,你们爷俩真是”边上的何翠花念叨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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