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三年春,经过洪熙皇帝和他的大臣们三年来艰苦卓绝的改革,大明朝终于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各项改革政策已经见到成效,久困的民力得到纾解,各地饿死百姓的现象已经十分少见,虽然国库的债务还未还清,财政依然捉襟见肘。但谁都能看出,大明朝这辆沉重无比的马车,已经艰难的驶离了悬崖边缘,行驶在复苏的轨道上。
只是这复苏,来的比想象中要艰难许多,尤其是大城市中,市民的生活甚至比永乐时期还要不如,虽然不用担心被饿死,但市面上物资奇缺,永乐朝百货云集琳琅满目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甚至连店铺数量都减少了一半以上。因为百姓口袋里几乎没有银钱,根本买不起柴米油盐之外的消费品,商家赚不到钱,只能缩小经营,甚至关门了事。
大明朝通过废除宝钞,解决了永乐年间的超级通货膨胀,却又陷入了通货紧缩的窘境。这个道理,甚至不需要王贤提醒,夏元吉这位千年一遇的理财专家,就已经在奏本中向皇帝说明,最近几年连获丰收,百姓饥荒基本解决,但朝廷财政迟迟不见起色,是因为工商业萎缩的十分厉害。
而工商业之所以萎缩,一是因为朝廷厉行节俭停止一切采办使赖以为生的工商业者无以为业。更重要的原因是废除宝钞失之草率,当年洪武皇帝发行宝钞,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大明贵金属奇缺,致使市面上通货严重不足,所以才会用纸钞来补充。如今,金银铜奇缺的局面依然没有改变,却把宝钞废除,自然会出现严重的通货紧缩。
夏元吉告诉皇帝,农业是国本不假,但只能保证老百姓不饿肚子。但要想富国强兵,就必须发展工商业,而要想发展工商业,就必须解决通货紧缩的危机!
虽然夏元吉的奏章被不少文官视为对新政的批评,是在给前朝旧政招魂,但杨士奇并没有被狭隘的门户之见蒙蔽双眼,他很清楚夏元吉说的是真知灼见,将已经致仕在家的老人家请回京城,向他请教如何解决通货紧缩。
夏元吉给出上中下三策,上策是像元朝初年那样,发行有准备金的新宝钞中策是恢复下西洋,用天朝的丝绸瓷器茶叶换取海外的金银,以弥补国内的通货不足下策是在全国范围内大力开采金银铜矿,禁止民间私藏银铜,尽可能的多铸钱币。
可惜的是,杨士奇在和皇帝一番斟酌之后,最后采用了下策。朱高炽也好杨士奇也罢,都认为好容易才废掉宝钞,不能再开这个口子,否则早晚会回到滥发的老路上。下西洋更是劳民伤财,付出和收获远不成比例,停了就不要再重开。
结果,皇帝只是下旨在全国范围开采金银铜矿,并禁止民间私藏银铜,令各地铸币局铸造尽可能多的铜钱,来解决通货紧缩的危机。
对此,夏元吉十分失望,他没想到洪熙皇帝和杨士奇居然保守到这种程度!要是各地矿场还能开采出多少金银,永乐末年的财政也不至于吃紧到那种地步!
道不同不相为谋,灰心不已的夏元吉谢绝了皇帝和杨士奇的挽留,毅然踏上了返乡之路。
听说夏元吉走人,在内阁忙碌不堪的杨士奇只是叹了口气,便继续忙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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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来时,皇帝召见日夜兼程的仓促,夏元吉的返程就从容多了。没人催促他要赶紧赶路,没人限定他必须何时到家,老先生索性轻车缓行,一路上游山玩水访友寻旧,不慌不忙的南归。
过了一个多月,夏元吉才到了德州,一进城,就感觉很不一样。他发现这里要比上一站沧州繁华多了热闹多了。老先生随便逛了几家店铺,就发现里头的物资十分丰富,交易也很是活跃。
仅仅在店里站了一会儿的功夫,夏元吉就看到好几笔买卖成交,更让他吃惊的是,买卖双方用的不是金银也不是铜钱,而是一种纸钞样的东西!
这引起了夏元吉极大的兴趣,等到店里买卖结束,掌柜的空闲下来,他过去打了个招呼,问道:“店家,小老儿是过路的旅客,有件事很是好奇,恳请不吝赐教。”
“老先生太客气了,您尽管问就是。”那掌柜的见夏元吉仪表不凡气度超人,知道这老头来历不凡,忙客客气气起身抱拳。
“方才见你们是在用纸钞交易吧?”夏元吉问道:“不是打年初起,宝钞就彻底作废了吗?怎么你这儿还收啊?”
“呵呵,老先生,您看仔细了,这是宝钞吗?”掌柜的呵呵一笑,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纸钞,摆在夏元吉面前。
夏元吉定睛一看,那确实不是宝钞,虽然都是纸钞,但纸质花色字样全都是他没见过的。只见上头顶天印着两个楷体大字银票,下头写着一行凭帖取官平银贰拾两整的字样,右边抬头写着天字某某号,左侧是洪熙二年某月某日,落款上有济南广盛票号的印章,还有一系列的花押和骑缝章。
“这广盛票号是个什么来路?”夏元吉是识货的,一看这银票就知道是某种由私人发行,可以代替银钱的纸钞。
“您老没听说过广盛号吗?”掌柜的一脸不可思议道:“那是镇国公山东布政使司联合山东各府衙,还有几十号大财主,一同成立的一家大钱庄!在全省都有分号,凭着这个银票就可以从他们那里兑出现银!”
“像你们这样,用银票做买卖的多吗?”夏元吉看着掌柜的,心砰砰直跳,想不到在山东有人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而且早已经推行开来。
“那当然,别的地方不知道,咱们山东地儿可都认这玩意儿!”掌柜的说着,想将银票收回,却被夏元吉一把按住。
掌柜的以为他要抢钱,登时变了脸色,却见夏元吉将一枚金锭拍在他面前,沉声道:“这张银票我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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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家店铺出来,夏元吉彻底无心游山玩水,他在德州城中走访调查,参观了设在府前街的广盛票号德州分号,还走街串巷调查大小店铺的经营状况,甚至到老百姓家里看他们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结果让夏元吉又惊又喜,德州商业的景气程度,甚至能赶上江南的无锡嘉兴等地,比他长沙老家还要繁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和江南百姓能有一拼了,这简直是个奇迹!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的举动居然招来了锦衣卫,夏元吉不得不亮明了身份,这才没有被当成敌特抓起来。
不想跟当地官府应酬,夏元吉便离开了德州,路上也不再停留,直接赶往济南。
到了济南城,就更让夏元吉震惊不已了,那种商旅云集店铺如林的景象,他只有在苏杭南京这些江南的中心城市才能看到,整个黄河以北,都是绝无仅有的!
换成一般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可能只会感叹一番,不愧是天下灵秀的济南城,果然名不虚传!但夏元吉当了二十多年的大明管家,焉能不知济南原本的样子?仅在五年之前,济南还在全国省城中位居下游,仅仅比西南西北的那些省城强一些,别说跟杭州苏州南京比,就是太原西安长沙这样的城市也比不了。
夏元吉更深知济南和山东的问题有很多,劳役繁重苛捐杂税久旱无雨吏治**邪教猖獗豪绅横行可以说,天下各省的麻烦山东都有,而且还有很多麻烦是山东独有的,夏元吉甚至曾灰心的认为山东注定是大明朝最沉重的包袱,会把帝国拖下深渊。
当初朱棣决定对山东采取休克疗法,让所有的脓疮都破掉,很大程度上就是基于夏元吉这种判断。然而仅仅过去不到五年,济南山东就走出了泥潭,发展到这种程度,怎能让夏元吉不面红耳热,乃至无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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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元吉本打算在济南城好好逛逛,却被储延逮了个正着。
“哎呀,夏国老!可算找到您老了!”储延笑眯眯向夏元吉行礼:“从德州知府那儿听说您来济南了,下官就让人在城门口候着,谁知这帮蠢材,居然把您给漏过去了!”
昔日储延在户部任员外郎时,夏元吉就是他的堂官,正经算是储延的老上司。不过夏元吉并不摆老上司的架子,笑着向储延还礼道:“老朽早就是一介草民,到处转转打发时间而已,怎好惊动官府?”
“诶,您老这话可就见外了,漫说您是下官的老大人,单说我们公爷早就吩咐过,您老路过济南的时候,一定要好生招待,争取让您老多住些日子,好让我们多跟您老学学。”
“镇国公说的不是反话吧?”夏元吉闻言苦笑道:“该是老夫跟你们求教才是。”未完待续。,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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