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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驻军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持刃擅闯!”
有说有笑的何字威与徐靖突然被一员精悍小校拦住去路,只见此人目光如刀,手握剑柄,一丝不苟的模样直叫轻车熟路的何字威和徐靖不由一怔,均是颇感意外。
“自己人,自己人!俺们不是奸细!”何字威能拉四、五万人上梁山,自然有他的本事,闻言也不怄气,反而抱拳上前,很是配合的从怀中掏出梁山泊给头领统一配发用来证明身份的金牌,和和气气的递与那小校。徐靖见状,忙掏出自己的金牌,也一并递上。
小校验明无误,将金牌退还两人,复朝两人敬了个军礼,这两人作揖的作揖,抱拳的抱拳,手忙脚乱的还了礼。哪知此事并没完,那小校的目光却又落在后面四个护卫身上,询问道:“他们呢?”
何字威的亲兵还好,毕竟出身于梁山守备军,倒是见惯了这种程度警戒措施,见状便准备掏牌了。可轮到徐靖的亲兵,就表现得很有些抵触了。此时见门卫居然查到他们身上,不禁委屈道:“我们才调走几天,娘家就不认人了?”
实际上,这两位正是在徐京手上派到徐靖身边的,此处又是原青云山所辖队伍扎下的营盘,正如他们言语中所称,娘家居然不认人了,岂能不委屈?
“马六,你不识得我?我是你的排军!”
被唤作马六的守军面露尴尬之色,又不敢明言,只是急忙给前任上司打着手势,只见他夸张的望天上仰了仰脖子,随即又偷偷指了指那小校,敬畏之色跃然于脸上。本来就感觉有些意外的徐靖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立刻察觉到今日架势有些不同。心中不由有些担心自己的亲兵犯牛脾气。
因为马六并没有否认与来者的关系,那小校也大概清楚了此人身份。对于山寨老兵,是要给予尊重的。但客气归客气,这小校仍是要求四人交出随身携带的兵器。并继续索要军牌。
刚才还一股怨气的排军,在马六那几个示意的动作后,此时竟也没声了,要交出佩刀便解下佩刀,要验军牌便递上军牌。徐靖担心的事情竟然没有发生。
“此处营盘少说也来过三五遭了。还是头一次遇上恁般严密的检查,都快赶上驻扎在沙滩上的野战军了!”总算是顺利过关之后,徐靖有些纳闷的说道。
何字威见状,忽然有些神秘道:“老弟,你难道不知道吗?曹正曹大哥今日一早在北岛揪出两个奸细来,眼下徐老将军的营盘加强戒备,倒也好理解啊!”此人说话时有个显著特点,那就是总喜欢用亲密的称谓带上一两个有分量的人物,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只是奸细的缘故麽?”徐靖心里浮出一个问号来,就在他低头蹙眉之际。忽听何字威亲热道:“哥哥们,聊甚么哩?怎不进帐去坐!”
沉浸于神思中的徐靖被动静惊醒,不由抬眼望去,原来他已经走到中军帐外不远处。只见六条大汉正聚在帐外,气氛神秘的讨论着甚么。
徐靖倒是识得这几位,分别是临沂的武胡,齐州的孙列,沂州徐进,水鼓山刘大郎,以及贾进和开元寺的和尚刘文舜。
除了这武僧刘文舜。剩下五位都是在家乡召集百姓投奔梁山泊的义军领袖,跟他和何字威倒可以说都是一路人。
眼下这六人听到招呼,纷纷回头,见是他二人。都十分热情的打着招呼。何字威旧话重提,又问他们为何不进帐,众人却都不接话,唯独武僧刘文舜不掩满脸鄙夷的神色,道:“徐老将军又未至,现下里边坐着的都是朝廷的太尉们。俺们这些低贱之人,哪堪与其同席安坐!”
原来如此!何字威见说哈哈一笑,道:“嗨,俺说大和尚!如今都是自己人了,偏你恁多讲究!”
“食其禄,忠其事,这可不光是做和尚的本份罢!”当着众人的面,刘文舜仍是直来直去,毫不忌惮这些话是否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若要进去时,你两位且请罢!”
和尚打了个悉听尊便的手势,言语却把徐靖也带了进去,徐靖却是依旧笑呵呵的望着这和尚。虽说徐靖也是义军领袖出身,但要说他最觉亲近的,反而是这位性格直爽的大和尚。
和他们这些被时势催出来、凡事都只能算得上半瓢水的义军领袖不同,此人自幼出家,拜得寺内一个高僧为师,练就了一身闻名齐州的好功夫。徐靖和他几番接触下来,感觉此人的品性,就和他的武艺一样,三个字:过得硬。
“大和尚,恁这话可有点过了!俺们梁山替天行道,威震京东,人家说不定早便对朝廷失望透顶,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反正而已呢?佛家劝人向善,恁老哥怎么喜欢把人往恶处推呢?”何字威可不像徐靖,眼下也不知是不认同刘文舜的话,还是不喜欢这个人,总之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卯上了。
刘文舜冷笑一声,却不再言语。同样出自齐州的孙列见现场气氛闹得有些僵,出来打圆场道:“放着朝廷数十万大军在对岸扎着,大家如今同坐一条船,俺看还是团结为上!哥哥们都少说两句,啊!”
有孙列起头,这时徐靖也道:“看着天气热将起来,大家伙儿脾气也跟着起来了。赶明儿俺跟宋万哥哥要点绿豆,好生煮上一锅,大伙都来俺帐里清火啊!”
没来由,话题竟被徐靖扯到喝绿豆汤上,众人不禁都放声大笑起来,甚至引得往来巡逻的军士侧目,算是半个绿林人物的刘大郎不禁有些面红耳赤,道:“老哥几个,好歹收敛些!人梁山出身绿林,却是大家气派,麾下喽啰比朝廷禁军还像禁军。反倒是咱们,弄得好像才从山上下来似的!”
“你不正是山上下来的?”武胡接了一句,正道出刘大郎的来历。此人因官司所累。聚集了上百人反上水鼓山,应该算是绿林人物了,可因其落草不过半年光景,京东绿林又有梁山泊这个超级大磁铁存在。是以一直不温不火,江湖上也没几个人知其名号,以至于处境颇为尴尬。
好在此时众人也都听劝,听武胡笑侃了一句刘大郎之后,竟都收声不语起来。何字威立了一会。不大习惯眼下这种冷场的气氛,却又不大好意思独自进帐,遂主动道:“各位,刚才聊甚么哩,弄得那般神秘!”
一听这话,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只听贾进压低声音道:“老哥你不知道,今儿出了件怪事!”
“甚么怪事?说说,说说!”何字威听他这么一说,旋即也是来了精神。忙凑上前问道。
贾进见状,也不卖关子了,直道:“今日不是水军靠岸麽?原本此番轮到俺那盘子里的百姓登船了,可沙门寨二当家小李寨主亲自过来,通知俺这几日暂时不动。俺当时也没往心里去,毕竟这十来个岛子二百六七十万百姓,先送人家盘子里的也说不一定。可刚才俺们几个在这里一碰头,发现大家都没有接到提前组织百姓登船的命令,所以这事啊,它就怪了!”
何字威见说。低头想了想,忽笑道:“俺们几个加起来,营盘里才有多少百姓?大头还不是宋万哥哥管着,说不定这回先送他管下的百姓呢?你们也知道。越往北,那几个岛子环境越恶劣,是该早些转移!”
“话要恁地说,却也没错。可刘和尚便驻扎在军营里,他亲眼见到马家兄弟下令各营收拾行装,准备拔寨了!”孙列接言道。说完目视刘文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刘和尚虽懒得跟何字威多言,但也“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孙列的说法。
“咦!?这是真要跟朝廷干了!”何字威惊呼道。
“俺们几个刚才议论的便是这个!俺们大寨九成九是要跟朝廷干了!你想啊,朝廷这回顺风顺水的打下京东,眼下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咱们突然杀他个回马枪,包管这京东十数座州府,不日又是俺们梁山的天下!”和徐靖、徐京两人名讳读音相类的徐进,此时大为兴奋。
“正是,只要夺得京东这处宝地,俺们西进可以势压东京开封府,北上可以经略河北,南下可以将淮南收入版图,到时候俺们梁山泊想不兴旺也不行!不说一举灭了这恶宋,打出个跟朝廷裂土对峙的局面,那还是绰绰有余的!”武胡也挥舞着拳头叫道。
“早该如此了!这一路没命价的往海边撤走,俺早觉得憋得慌了!”刘大郎亦义愤填膺道。
在场诸人几乎都抢着发言,在这近乎火热的气氛中,徐靖只觉一股热血在身体里涌动。作为一个对朝廷彻底失望的人,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带领百姓投奔梁山为了甚么?还不是希望那句“朝廷要是王秀才家开的便好”的诉苦之言幻化成真?没想到,如今离心中的理想已经如此之近了。
“最可惜的是,咱们带上山寨的队伍,都被编为民户了!俺们现在只能是干看着,却出不上力,你说这叫俺怎么受得了?”徐进此时有些气恼,“俺虽比不得林教头、徐老节度,但若是能跟李二当家那后生般,带支偏师驰骋京东,好歹也算遂了俺的志愿!”
徐进这句话,算是叫众人都有些感同身受。说实话,当初梁山将他们的起义队伍直接编为民户时,大家心里要说没有疙瘩,那是假话,毕竟立足的本钱没了。但随着时间越往后推,他们所见识到的梁山底蕴越深刻,这才慢慢想通了,人家不是借机吞并他们,而是压根看不上。
其实理就是这么个理,人家在这京东放着二三十万虎狼之兵,还能对他们手下这些才放下锄头没两天的民壮青眼相加,那才是怪事!
“如今民兵在各村又重新组织起来了,却变得跟朝廷的乡兵类似,只负责护卫村坊,虽归俺们管辖,但俺们也不可能再带他们出去打仗啊!王伦哥哥没打算让俺们带兵……莫不是打算让俺们以后改行当文官?”武胡摸着头,不由笑了起来。
众人闻言一怔,继而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振奋。武胡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梁山泊解除大家的兵权,反而叫大家署理民政,谁能说没有这种意思在里面?想昏君手下那些贪官污吏都能做一县之主、一州之主的,他们又如何做不得?
更何况梁山军的威风他们是见识过的,只要野战军下岛,还不赶得朝廷那些豆腐兵作鸟兽散?到时候蓼儿洼的哥哥们果断出手,来个前后夹击,京东路唾手可得也!
打下来的地方大了,自然就得有人治理,如今种种预兆表明,他们获得重用的几率极大。
有了想法就有了动力,有了动力就有了立场。众人此时哪里还在乎和朝廷降将坐在一起时的小小尴尬,纷纷昂首挺胸朝中军帐大踏步走去。
为了早一刻知晓答案,他们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